第十五章 不知所措的星期天(第2/4页)

在有必要少许放荡些,更应该堂堂正正,毫不畏缩地不同妻子同房……

这样无疑说明悠一爱过康子。他旁边的年轻妻子,多数是比丈夫晚睡着,难得康子累了先发出鼾声,悠一则可以放心地望着那张漂亮的唾脸。只有这时,他心里才会深深体味到一种欣喜,自己拥有这个美的东西;他会胡思乱想:不想有一点伤痕的完美拥有,这个世界是不允许的。

……“在想什么呀,阿悠。”

客人之一的青年问,这作伴的三人都和悠一有关系“大概又是昨晚做爱的事罗。”

老人从旁插进嘴来,又朝拉门那边转过眼:“真慢呐,我的情哥。都不是急匆匆或让人催着于都不是急匆匆或让人催着于事的年纪

大家笑起来,悠一忽然明白了。这六十好几怪里怪气的老人,原来在等着也是六十好几的“情哥”呀。

悠一不想呆在这里。回家的话,康子会欢天喜地来迎他吧。给恭子打个电话,她会什么地方都跳着来吧。上镐木家去的话,夫人脸上会涨满苦涩的欣喜吧。让信孝拖去的话,今天一天,要讨悠一的欢心,让他在银座大街正中倒立他也会于吧。给俊辅挂个电话呢2——对了,悠一好久没见这个老人了——他那苍老的声音会在电话话筒上变尖起来吧。…于是,悠一不得不把自己在这里,和一切隔绝,想成是一种道德的义务。

“要成为自己”就是这么回事呀。这美的本分只有这点点吗7说是不冒充自己,可虚假的自己难道不是自己吗?哪里有诚实的根据。是悠一为了自己外表的美,为了只作为人们看见的存在的自己,他把自己的一切都抛献出去的那一刻里有吗?还是像现在这样的,面对什么都孤立,面对谁也不想委托任何东西那一刻里有诚实呢?他喜欢与少年在一起的时刻正接近于后者。是啊,自己自身像一片大海。海的正确的深度该在什么时候测量呢?是在他的自我到达退潮极限,那个“盖聚会”的黎明时刻呢?还是像现在这样涨潮时,什么也不想,什么都是多余的时刻呢?

他又想去见俊辅了。·他觉得把自己和信孝的事光瞒住这“好好老头”显然不够刺激,他想现在就去,厚着脸皮编个谎给他听听。

这天,俊辅整个上午都在读书。读了《草根集》,又读了《彻书记物语》。这些书的作者是中世纪的一个僧侣,传说他是定家①的转世灵童。

对中世文学的众多作品,著名作品,按他一家之言的评价,只对两三个诗人,两三部作品有着执着的爱好。像永福门院的深邃庭园那样,歌咏无人景色的写景诗歌,顶家人中太之罪的年轻人让其父砍掉首级的怪诞故事,叫做《砚破》的伽草子等,都曾滋养过老作家的诗心。

《彻书记物语》第二十三条里写着:如果有人问吉野山是什么地方,那就会想起,鲜花里、吉野红叶里读过“立田”,只是读几句,回答“伊势”,或“日向”,或不知道哪里就可以了。“在什么地方”之类的记忆,即使记住也没什么意思;可真不打算记住却自然而然记住的话,“吉野”就是“大和”。

“文字上记载的青春就是这样的东西。”老作家想,“鲜花里、吉野红叶里是立田,除此以外还有青春的定义吗?青春以后艺术家的半生一直在追寻着青春的意义。他去实地调查青春的故乡。这能成什么?认识已经打破了花和吉野之间肉感的调和,吉野失去了普遍的意义,不过只是地图上的一点(或逝去时间上的一个时期),不过是大和的吉野罢了。

陷入这种徒劳思考时,俊辅不知不觉想起了悠一的怀疑尚不足。正彻单纯咏美的诗里,有这样一句:“舟自湖中来,人在岸上欢。”

老作家每读起这首诗句时,老是激动得心跳异常,忙不迭想像这一瞬间:岸埠头等待船只群众的心,都一致集中到那靠近的船上。

这个星期天,来客预定有四五人。老作家知道与自己年龄不相称的亲切里,实际上混杂了很多轻蔑;迎接客人时,他用这种感情的形式,来弄清自己还存活着的年轻活力。全集重版了。负责校订的崇拜者,常常来讨教。这能成什么呢?作品全部是谬误,订正些小谬误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俊辅想出门。这样的星期天难熬积压在心头的事。悠一长时间没音讯,弄得老作家十分凄惨。他想一个人去京都旅行。深深的抒情式的悲伤,由于悠一的无音信,作品中断,那种挫折的悲哀,甚至可以称为未完成的呻吟;这种情感还是他四十多年前,尚在习作时期的东西,他早该忘却了的呀。这番呻吟,让青春中最落魄的部分、最不痛快、最无聊的部分苏醒过来。与意想不到中断毫无共同之处的某种命运的“未完成”;充满屈辱,该受嘲弄的“未完成”;像唐达罗斯每次伸出手去摘果子,果子连同垂下的枝条一下被风吹上去,口渴了也得不到医治那样的“末完成”;从那个时代的某一天起——已经是三十多年以上的过去—俊辅体内诞生了艺术家。末完成的病离他而去。取而代之的,“完壁”来冒犯他了。“完壁”成了他的侗疾。这是没有伤的病,没有病灶的病。那是没有病菌、没有热度、没有增快的脉搏、没有头痛、没有痉挛的病,和死十分相像的病。

他知道要治好这个病,只有死。他的肉体死之前,该是他的制作先死,创造力的自然死亡来访,他很难侍候,变成相同程度的晴朗。不再写作品了。他的额上突然刻上了艺术的皱纹,神经痛在他膝上引起浪漫的痛楚,那胃也让他尝到了艺术的胃痛。而且他的头发,也开始变成艺术家的白发。

见到悠一以来,他梦想的作品应该具有从“完壁”痢疾中痊愈的完壁,应该高涨起从活的病中痊愈的死的健康。那该是从一切东西中治愈的。从老化、从艺术、从生活、从年龄、从世间的智慧,抑或是从疯狂。根据颓废克服颓废,根据制作上的死克服死,根据完壁克服完壁;这一切,老作家都在悠一身上梦到过

那时,突如其来的。某种青春奇态的病苏醒了,未完成、笨拙的挫折,在制作途中袭击了俊辅。

这到底是什么呢?老作家犹豫过给它起个名字。指名之恐惧让他犹豫起来。实际上,这难道不是一种相思的特征吗?

悠一的面容,整日整夜离不开俊辅的心。他烦恼、他憎恨,他用下流话在心里拼命骂着这个薄情的青年;只有这时,他为自己能那样清楚地看不起那小于而感到安心。用那张夸奖悠一无精神性的嘴,侮蔑相同的无精神。悠一的青草气息、迫遥自在的擦亮男儿架势、任性、俗不可耐的自负、发作时的诚实、心情浮躁时的纯情可爱、那眼泪等等,把这些性格上不值钱东西捡起来看看,俊辅就会想到任何一样在他自己的青春里都不具有,于是他又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