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问奏曲(第2/4页)

嘴像敲小榔头似地啄着。

阿稔来到九宫鸟的笼子前。那鸟肮脏的脚勾在栖木上,浑身黑羽毛,只有两颊是黄羽毛,它张开暗红色的嘴,像是说了些什么,仔细一听,说的是:“你早。”

阿稔“扑哧”地笑起来。站在旁边穿纯白翻领衫的青年也笑了,脸向阿稔掉转过来。阿稔的个子到那青年的眉毛处,掉转过来的脸,稍稍领着首。两人的眼睛碰在一起。那眼睛竞不肯离开。双方为对方的美而惊倒。咬着口香糖的阿稔,嘴也不动了。

“你早。”九宫鸟又说了一句。“你早。”青年模仿了一声,阿稔笑了。

美育年的眼睛离开笼子,掏出香烟点火;阿稳也像不甘落后地掏出揉得皱巴巴的外国香烟,然后慌慌张张吐掉口香糖,叼了一根在嘴里。青年划着了火柴,伸过来。

“你也抽烟吗?”

青年有些惊愕地问。

“呃,学校里,可不行。”

“学校是哪个?”

“N学院。”

“我呢。”美育年说了个著名私立大学的名字。

“问问你的名字行不行?”

“我叫阿稔。”

“我也告诉你个名字,我叫悠一。”

两人走出小鸟馆。

“你穿红色夏威夷衫很相配嘛。”

青年说,阿稔红了脸。

他们谈着各种话题,阿稔让悠一的年轻、直爽的谈话、美貌吸引住了。阿稔带路,陪悠一去看他还没看过的动物。十分钟左右,两人便像兄弟一样了。

“这个人也是那个吧。”阿稔想,“可是这样漂亮的人也是那个,多么令人高兴呀。这人的声音,他的笑,他的体态,他身体的全部、气味我都喜欢呐。真想和他一起上床呀。这种人的话,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的身体,这个人也一定会喜欢的吧。”——他把手伸进裤袋,把顶得生疼的那玩意儿拨了一拨,舒服了一点。在

口袋底部发现还剽着一片口香糖,拿出来放进了嘴里。

“看过貂了吗?还没看过吗?”

阿稳拉着悠一的手,去小动物气味十足的栏圈。他们一直牵着手。

在马貂栏圈前,挂着一块说明这动物习性和牌子:“早晚外出在山茶林中活动,吸食花蜜”。有三匹小小黄色的韶,其中一匹嘴里叼着血红的鸡冠,疑虑重重地看着这边。他们的眼睛让小动物的眼睛望着,这边眼里望见的只是韶,对方的眼睛不一定看到了人。悠一和阿稳两人都感到喜欢韶的眼甚于人的眼。

他们的颈子上十分地热起来。是阳光照射过来了。尽管已经倾斜了,那阳光还是很剧烈。阿稳望望背后。周围没有人影,认识了才30分钟后,他们自然地轻轻接吻起来。“我今天太幸福了。”阿稔想。这个少年只让人教过性感的幸福。世界真美妙,谁也不在,鸦雀无声。

狮子的吼叫在周围响起。悠一睁开眼睛说:

“阿呀,傍晚暴雨要来罗。”

他们看到黑压压的云遮住了半个天空。太阳迅速地躲了起来。他们跑到地铁车站时,第一批黑黑的雨点已经落在人行道上了。他们坐上了地铁。“到哪儿去?”阿稔生怕丢下他似地问。他们在神宫前车站下了车。街道连下雨的痕迹也没有,他们要去悠一大学同学告诉的高树盯那边的旅馆,坐上了都营电车。

阿稔凭着那一天的性感回忆,开始找借口疏远养父了。福次郎让这个少年抱幻影的东西什么也没有。他重视街坊邻居的交往,街坊邻居一有什么不幸的事,信佛的福次郎立刻包了香奠钱袋,飞跑到庙里去;在佛像前什么也不说,一坐就是半天,连其他吊唁客来烧香了他都不知道。而且,缺乏魅力的瘦身体,老让人引起

什么不祥的感觉。账面上的事,他是无论如何不能委托给他人的。咖啡店的收款机旁终日坐一个脸上不挂笑的小老头,在这个学生很多的街上,实在不是聪明的商业策略。他还每天晚上关店后一小时,仔仔细细检查一天的营业额,看了那副样子,连主顾都要敬而远之了。

规规矩矩与吝啬,成了福次郎佛性的反面。隔子门关得不够严实,左右的拉手到当中来了等等,他都得立刻站起来纠正。福次郎乡下的叔叔来过一次,晚饭吃了碗排骨饭。阿稳亲眼看到养父还向他收了饭钱才让人家走,他很是吃惊。

悠一年轻的肉体,近四十的福次郎是无法比的。不仅如此,悠一对阿稳来说,是许多武打剧的主人公,冒险小说里果敢青年幻影合起来的人物。他把自己想成为的人物综合体,全描绘在悠一的身上。俊辅将悠一作为素材梦想成一个作品,而阿稳则把许多故事作为素材,梦想成悠一。

悠一以激烈的动作回过头来。少年的眼晴里看到年轻冒险家对于猛扑过来的危难摆好了搏斗的架势。阿稳想到许多主人公必带一个少年侍从,从心里佩服主人的胆力,死的时候与主人一起,他把自己幻想成这纯真的侍从。所以,‘这与其说是“恋爱”,不如说是性感的忠实、空想的献身和自我牺牲的快乐,对少年来说表现了极其自然的梦幻般欲望。一天夜里,阿稳梦见在战场上看到了悠一和自己。悠一是美貌的士官,阿稔是美少年的侍从。两人同时胸部中弹,拥抱着接吻而死。有时悠一成了年轻的船员,阿稔成了水手。两人在一个热带岛屿上了岸时,船让恶劣的船长命令开走了。留在岛上的两个人遭到野蛮部落的袭击,叶子中射来无数枝毒箭。他们用大贝壳作为盾牌保护自己。

因为如此,两人一起过的一夜就成了神话的一夜了。他们的周围,怀着巨大恶意的都市之夜打着游涡,恶汉、仇敌、蛮族、刺客,反正都盯着他们悲惨的命运,恨不得他们快点死掉的目光从幽暗玻璃窗的外面向里窥视着。阿稔遗憾地是没在枕头底下藏把手枪,睡起来不踏实。假如那坏蛋就藏在那边的柜子里,等他们睡熟了,冲出来用枪对准床上的他们,那时候该怎么办好呢?对这种幻想毫不介意,唾熟的悠一,只能让人看成是个具有非凡胆力的人物了。

阿稔本是那样想逃出不可理解的恐怖,忽然改变了,现在,只是住在里面就够让人喜悦的那种甜美故事的恐惧。他在报纸上看到偷运鸦片和秘密结社的记事4都觉得是与自己一伙有关的事,热心地读着。

少年这样的倾向,一点点感染了悠一。悠一曾经害怕的,现在仍然害怕的那顽固的社会偏见,反而让这个空想少年看成鼓舞梦想的东西,传奇式的敌意,罗曼访克的危险,对正义和高贵的小市民的妨碍,蛮族具有的毫无道理的偏见,悠一的心得到了抚慰。可是少年这种灵感的源泉,不是其他,正是悠一自己,一想到这些,他就为自己无形的力感到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