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晴天霹雷(第4/6页)

看到这样的原因,平时体贴的心,对儿子全然没有一点同情的倾向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南太太不能不惊讶,为什么这种只配让人厌恶、无教养、下品的事情,竞与震撼自己员深部分的苦恼与泪水有如此直接的联系呢?

奶喂完了,康子让溪子睡下又回到婆婆这里。

“我,今晚还是不见悠一了吧。”婆婆说,“该说的话,明天我来说。你也早点歇了吧。罗罗嗦嗦想也没有用哇。”

她叫来阿瑶。南太太拼命催着快给她收拾床铺,像是让什么东西追逼着似的。她相信自己今晚实在太疲劳了,只要一唾下去就会像个喝得烂醉的人借酒力贪唾一样,让苦恼弄得醉了,肯定能够熟睡的。

夏天,南家把吃饭的地方移到了较凉快的房间里。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就很热,母亲和悠一夫妇在走廊的一角端出荷兰椅子、台子,吃着凉果汁、鸡蛋和面包。吃早饭时,悠一老是在膝盖上摊一份报纸,聚梢会神地读着,今天早晨也如此,只听到面色屑洒落到报纸上那像雾一般的声音。

大凡人太集中想一件事,反而会做出笨拙的举动来,‘而南太太可以说几乎没有这种态度,‘康子看到她将两封信伸到悠一面前时,胸部激烈地起伏着。信让报纸给遮住了,悠一没看见。母亲拿着信捅了下报纸。

“报纸看够了吧,停一下。我们这儿来了这样的信哟……”

悠一将报纸顺手一折,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他看到了母亲拿信的手在发抖,紧张的脸上似乎浮着一层浅浅的微笑。’他看到信封上写的是母亲和妻子的名字,翻过背后看看,没有寄信人的名字。他拿出厚厚的信展开,又取出另一封信。母亲气咻咻地说:

“两封完全一样哟。给我来了也给康子来了。”

一读起信,悠一的手也发抖了。读着,读着,大惊失色,忙不迭掏手绢不停地擦额角上的汗。

他几乎没有读。知道是告密的内容;他苦想得更多的是怎样来弥补这种场合。

不幸的年轻人,装出的苦笑浮在嘴边,鼓足勇气,正面看着母亲。

“什么玩意儿。真无聊。这样没脸没皮的下流信……大概是嫉妒我了吧;让我受这样的罪。”

“不,我自己已经去过这里写的那个下流的店了。这双眼睛还清楚地看到了你的照片呢。”

悠一无话可说了。他惊慌失措的心没有看透,尽管母亲用这样强硬的语气,脸上一副心绪不宁的表情,但实际上,她只是站在离儿子悲剧很远的地方,那怒气与责备儿子戴了条不上品味的领带时的怒气相差无几。性急的悠一在母亲眼里看到了“社会“……康子嘤嘤地哭起来。

这个平时不想流泪给人看,习惯了爱的忍让的女人,惊讶自己怎么会一点不悲伤反而掉眼泪了。、实在,平时的眼泪,是生怕丈夫讨厌才不流的;她没注意到今天的眼泪是知道能够把丈夫从困境中解救出来才流的。她的生理让爱训练出来,只为了爱的功利而运动。

“妈妈,别再说了。”

婆婆耳边,阴沉的声音,就说了这么一句,康子站起来。她小跑步地穿过回廊,跑去溪子睡的屋子。

悠一还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不管怎么样,现在立刻需要采取行动。他把案上不规则叠放着的十几张倍纸拿起,从一头撕开,发出尖利的声响。他让残破的信落到自己白底蓝条睡衣的袖子上。他等着母亲的反应,可是母亲手肘支着桌子,手指顶着低下的额没有动弹。

过了一会儿,先开口的还是儿子。

“母亲有所不知。你假如把这信上说的都当真的,我也没办法。可是……”

南太大叫了一声:

“康子怎么办呢?”

“康子吗?我是爱康子的。”

“那,那你不是讨厌女人吗?你爱的可是教养差的男孩、有钱的爷爷和叔叔呀。”

儿子对一点不体贴他的母亲感到吃惊。实际上,母亲的激怒是对着和儿子的血缘联系,即一半是对着自己,所以她才自己禁止了体贴的眼泪。悠一想:

“硬要我和康子早点儿结婚的不正是母亲吗?把一切都怪到我头上来太过分了吧。”

出于对病弱母亲的同情,他没把这话说出来。他用斩钉截铁的语调说…

“反正我是爱康子的。我只要能证明我喜欢女人就行了吧。”

母亲没有十分在意听他的解释,用近似威胁的梦呓般的话回了一句:

“……反正,我呀,要快点去见见这个河田先生。”

“请您别做这种没品格的举动,会让河田先生以为是敲诈的呀。”

儿子的一句话总算有反应了。悲哀的母亲嘴里喃喃着不知说了些什么,丢下悠一一个人站起来走了。

早晨的饭桌上剩下悠一一个人。他面前,有稍微弄撤了些面包粉的清洁台布,有树荫里透过阳光,充满蝉声的花园。他拍掉右边袖子上沉重的废纸片,这是个平安无事晴朗的早晨。悠一点起一支烟。他把上浆上得发硬的唾衣两个袖子往上一捋,抱着胳膊。每次看到自己充满生机的臂膀,他总是夸张地感到健康的自豪。胸口像是压了块重重的铅板似地呼吸困难,心脏也比平时跳得急促。可是这胸部的苦闷,与期待欢悦的胸部苦闷似乎没什么两样,这种不安倒是一种明朗的东西。他可惜着一根烟抽完了。他想道:.

“至少,我,现在,一点不觉得寂寞。”

悠一去找妻子。康子在二楼。那八音盒的音乐从二楼静静地传出。

通风很好的二楼一间屋子,溪子睡在帐子里,她情绪饱满地朝着八音盒。康子迎着悠一微笑了一下,这不自然的微笑,丈夫并不喜欢。悠一上二楼来时敞开着心,一看到这微笑,又关闭了起来。

长长的沉默后,康子说:

“……我呢,对那封信的事,什么也没有想哇。”——她吞吞吐吐地敷衍着,“我觉得有些可怜你。”

这同情的话,用世上最温柔的口气说出,悠一听了,却让深深地刺伤了。’他希望妻子爽爽快快的轻蔑,甚于看到一本正经的同情,受伤的自尊心与方才斩钉截铁的证言相反,他几乎有可能计划对妻子毫无理由的复仇。

悠一需要帮助。他脑子里立刻浮起的人是俊辅。可是,想到这结果的一部分责任在俊辅身上,他就恨恨地去掉了这个名字。他看到桌上搁着二三天以前读过的京都来信。“请镐木夫人来吧,现在能帮助我的只有夫人了。”悠一想。他立刻脱去睡衣,准备去打个电报。

一出门,很少有人通过的路面反光很厉害。悠一是从边门出来的。他看到大门口有个人影晃动,犹豫不决想进去又不敢进去似的。那人走进门一回,又退了出来。‘像是在等候这家人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