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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克西,”罗斯医生说,“是瘀伤吗?”

她低头看她的脚:“算割伤。”

医生开始拆她左手腕的绷带,翠克西没有反抗。她想象在精神病院里会是什么样子。在那件事情发生后,与真实世界隔离,用很多药,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罗斯医生戴着手套轻抚过伤口,伤口新得翠克西可以看到皮肤还皱在一起:“他用刀了?”

翠克西眨了眨眼睛。她的灵魂还没回来,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医生在暗示什么,她又花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这也是个不错的解释。

“不……不是的。”翠克西说,“我想是我在反抗的时候,他抓伤了我。”

罗斯医生在夹板上写下几个字,翠克西继续脱衣服。她脱下牛仔裤,穿着胸罩和内裤在发抖。“事情发生的时候,你穿着这套内衣吗?”医生问。

翠克西摇头。她事后发现自己在流血,才穿上内裤,垫上厚卫生巾的。“我那时没穿内裤。”翠克西呢喃。她立即发现她听起来多么像个淫荡的女人。她看着地上透明的上衣。这会是起因吗?

“低腰牛仔裤。”贾尼丝同情地说。翠克西点头,感激不用她解释。

翠克西觉得她从未如此疲倦过。诊疗室的四周似乎在流动,就像一只煎得半生不熟的早餐蛋。贾尼丝递给她一件供病患穿的后开式罩衫,她的背依然裸着。“你可以坐下来了。”罗斯医生说。

接下来是采血。就像他们八年级上科学课的时候一样,分组分析自己的血型。那时候翠克西看到血差点晕倒,她的老师送她去护士那里,给她用纸袋呼吸了半个小时,她觉得很没面子,还打电话跟爸爸说她病了,即使她其实已经觉得好多了。她和爸爸玩大富翁游戏,翠克西像平常一样,买下“公园广场街”和“木板路”,盖饭店打败爸爸。

不过这一次,翠克西的灵魂从天花板上俯瞰自己,针头刺了进去,她没感觉到痛,也没有眩晕,当然,因为这已经不是她了。

罗斯医生关掉诊疗室的灯,贾尼丝上前说:“医生现在会打开一种特别的灯,是检验灯。你不会有感觉的。”

即使是一千根针,翠克西知道她还是会没感觉。然而,这种像太阳灯一样的东西竟令她毛骨悚然。它正发出紫外光,翠克西看着自己赤裸的身体,上面出现了紫色线条和斑点。罗斯医生用一根沾湿的长棉花棒,轻触她肩膀上的一个斑点。然后把棉花棒放在工作台上晾干,再放进一个袋子里。她在上面写道:右肩可疑唾液。

医生用棉花棒从翠克西口腔和舌头上采集唾液。她轻轻地梳翠克西的头发,让落发掉到一张纸巾上,再包起来。罗斯医生在翠克西身下铺另一张纸巾,用另一把梳子梳她的阴毛。翠克西转头不再看了——太难为情了。“快好了。”贾尼丝轻声说。

罗斯医生从诊疗台的末端拉来一对脚架。“翠克西,你看过妇产科医生吗?”她问。

翠克西预约了明年二月,是妈妈的妇科医生。只是做健康检查,妈妈跟她保证。那没关系,因为翠克西不打算公开谈论她的性生活,尤其不想跟她妈妈谈。而且事实上,几个月前预约挂号时,翠克西还没跟男生亲吻过。

“你会感到有点压力。”罗斯医生说。她打开翠克西的双腿放到脚架上。她现在像暴露着下体的人形折纸。

一瞬间,翠克西感觉她那离开了身体的灵魂从天花板那里往下沉,深深地扎进了她疲惫的身体。她感觉到贾尼丝的手轻抚她手臂,感觉到医生的橡皮手套迫使她的心撕裂开来。从她进医院后,她第一次完全地、强烈地意识到她是谁,她在被如何对待。

冰冷的金属刮着她的下体。她的身体挣扎着要把阴部扩张器弄出去。翠克西蹬着脚,但她的大腿被按住,她感觉到了痛和暴力:你把我分裂成两半了。

“翠克西,”贾尼丝急切地说,“翠克西,亲爱的,不要动。没关系的,是医生在检查。”

门突然打开,翠克西看到了妈妈坚定得像头狮子一样的眼神。“翠克西。”劳拉说,她一字一顿地叫女儿的名字。

翠克西宁愿她现在没有感觉。唯一比什么都感觉不到更糟糕的事是,什么都感觉得到。她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像一个原子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要分裂了:然后她发现自己窝在妈妈的怀抱里,她们的心贴在一起猛烈地跳动着。医师和贾尼丝给她们一点私下的时间。

“你去哪里了?”翠克西哭着说。那是问题,也是控诉。她大哭起来,几乎无法呼吸。

劳拉轻抚翠克西的颈背、头发,环抱着翠克西的身体。“我应该在家的。”她说,“对不起,对不起。”

翠克西不确定她妈妈是在道歉,还是只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过错。她应该在家的。或许那样的话翠克西就没有机会骗她说要去丽芙儿家过夜,或者偷那件半透明的上衣。或许她昨天晚上就会睡在自己的床上。或许最糟糕的伤害会是另一道剃刀割痕,一道自残的伤口。

翠克西很惊讶自己会那么愤怒。或许这些都不是妈妈的错,可是翠克西假装就是。因为妈妈应该要保护她的孩子。因为如果翠克西生气了,她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因为如果是妈妈的错,那么就不是她的错了。

劳拉将翠克西抱得非常紧,想让她们之间没有怀疑的空间。“我们会度过这一切的。”她保证。

“我知道。”翠克西回答。

她们都在说谎,翠克西想。或许现在是必须说谎的时候。在灾难发生后,你最不应该去做的是,引爆另一颗炸弹;相反,你应该走过废墟,然后告诉自己看起来似乎没那么糟。翠克西咬着下唇。在今夜之后,她不能再做个孩子了。今夜之后,她的人生没有那么多地方可以留给诚实了。

丹尼尔很感激他有事可做。“她需要一套替换衣服。”贾尼丝对他说。他担心他会来不及赶回医院,但贾尼丝保证她们得在医院待上好一会儿。

但他还是尽快从医院开车回家。

等到他回到贝瑟尔,天已经大亮。他沿着冰球场开车,那里陆陆续续走出一群七八岁的小球员,每个都跟着一个家长,吃力地扛着一个超大的球具袋。丹尼尔经过一个穿着拖鞋的老人,他正出来拿报纸,小心地避开车道上的冰。丹尼尔绕过一辆停在路边的拖车,车主一定进树林去猎寻冬鹿了。

他之前匆忙离开家时没上锁。油烟机的灯还亮着——那是他昨晚本来为了晚归的劳拉开的灯。流泻进来的阳光照亮了整个厨房。丹尼尔关灯,然后朝楼上翠克西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