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期望已久的舞会终于迫近了。我拒绝穿那件红色的礼服,普里希拉差点为此哭了起来。

“加兰先生可能会向你求爱的!他今晚可能会在那里。他身边陪伴的总是最精致的淑女!哦,艾美,你为什么不?”

“我亲爱的普里希拉,我不是最精致的淑女!穿着这样的裙子,我会缺乏自信,我没那个派头。请别再那样谈论加兰先生了。我可以肯定他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并非难为情。从那次温室见面后,那个想法不止一次穿越我的脑海。它是个固执的、令人讨厌的想法。但它可能不是那么糟糕,我确定。那将是一个过火的恭维。我知道我已今非昔比。我不再是那个穿着破旧的痛苦小鬼。如果我是位慷慨的朋友,我看到雪诺小姐,我会说她相貌平平,有一些讨人喜欢的特征,已经把她自己打扮到最好了。她可不是给斯威客的昆廷·加兰预备的那种女孩。我以上帝之名起誓!

“那么,他为什么来拜访你?”

我回答不出来。不过,我还是坚决地拒绝了穿红裙子。我该穿哪件晚礼服去参加舞会呢?红色和紫色是最大胆的。我看起来比我的实际年龄要成熟,也没准备好……嗯,它们使人看起来太不谦逊。银色很漂亮,可它属于新娘、公主或天使,我可不是这类人物。丝织品令我颤抖。我更喜欢那精细的杏黄色棉布裙。普里希拉拽着我穿上了粉色的透明薄纱裙,我最终向她妥协了。

玛德琳为我梳头,把粉色和白色玫瑰花以及粉色的缎带编进我的黑发里。我的头发可不好驯服,不过还是被装饰好了。我有一件奶油色披肩,上面有粉色的刺绣。我还有奶油色的小山羊皮便鞋,上面也有粉色的玫瑰花朵。我觉得自己像那个玩装扮游戏的孩子,不过没人抓我或把我拖回厨房。

我跟康斯坦丝、埃德温、内斯比特太太和迈克尔一起钻进车厢的时候,我很自信。迈克尔抱怨说他的兄弟们在餐厅里营建堡垒,而他不得不去参加什么舞会。埃德温则说一个男人无法护送五位淑女,有了儿子而不让他们分担社会责任,那要儿子干吗呢?

尽管我穿着粉色的丝绸裙子,裸露着雪白的肩膀,我还是担心人们看出我是在厨房里长大的,我怕人们笑话我。虽然如此,当我们通过里士满大桥时,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渴望着。幽深的泰晤士河水波光闪亮,反射着河边高房子投射的灯光倒影,呈现出一个高雅讲究的世界,而我竟然身居其中,哪怕只有一个晚上。

在洛布里奇家的门廊边,火盆成排列队,指引客人进门。那儿很开阔,马车由此出出进进,我没机会像灰姑娘那样逃跑了。

普里希拉拯救了我。她抓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向大门走去,我们通报了自己的身份,跟主人打招呼,拾级而上,进入宏伟的涡式宴会厅。迈克尔和埃德温为我们找到了座位,她这才松开了我的手。

大厅近在眼前。我想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厅堂。我知道,每个在这儿出现的人一定都有自己的欢乐与失望,可是在这令人愉快的大厅面前,任何苦难或痛苦都不值一提。在这样一个夜晚,所有的负担都可以搁置一旁了,连同那些落满灰尘的裙子、实用耐穿的鞋子一起。这是一个让我萌生幻觉的夜晚。那壮观的景象吸引着我,那房间带来的感觉迷惑着我,这轻松宜人、使人心情愉快的氛围让我忘记了所有的担心和忧虑。如果可能的话,我渴望跑到屋子中间旋转,一个人旋转。

我当然没动。

我拘谨地坐着,啜饮着宾治酒,听着内斯比特太太的评论,谁是谁,他们怎么样,他们穿成什么样,等等。她认识每个人。

“那是古爱德先生,司法常务官;那是菲格先生,教区执事;还有梅格·波利,我几年前在艾尔莎公园狄更斯的家里见过她。她以前叫梅格·费洛斯。”

我感兴趣地看着梅格,热切地期望能见一见狄更斯先生,可是内斯比特太太告诉我他目前不在特威克纳姆。伟人的朋友长得很漂亮,身着柠檬黄色连衣裙,她正在跟一位雕像般的黑发女人交谈,她穿着醒目的翠绿色裙子,裙子的每个皱边与荷叶都是雪白的。她看着眼熟,我想她一定是维斯特家的邻居。这时内斯比特太太说:

“她姐姐叫梅蕊贝拉,没结过婚。这不奇怪,她是个可爱的姑娘,她见到错误的事情,不管在任何场合都会说出来,指出来!什么男人会冒这个险呢?你看那边那位戴着淡黄色手套的埃尔姆斯先生,他究竟在那儿干什么呢?他的领带上有刺绣吗?亲爱的,别盯着他的眼睛,否则他会邀请你去跳舞,你可不想得罪他,对吧!不过那双手套还不错。”

我着迷了。我还没打算凭着男人的外表或领带上有无刺绣来评判他们,不过,我至此才明白,原来绅士们穿衣服的时候也跟我一样,需要小心谨慎。我还从来没考虑过男人也面临这样的社交挑战呢。

我瞥了一眼迈克尔,他正老大不高兴,用力地扯着他的手套(相当白),我明白他正在接受教育。他的头发好好地修饰过,鬈发被压得乖乖的——那是怎么做到的?我跟自己说明天我准带他到河边去,就我们两个。如果他想从岸上直接跳到运水人塔姆·马克的船上,或者直接从塔姆老爸的水罐里喝水(我怀疑里边是否有水),我一定不说什么。

总之,他很快就腻味了,离开我们向宴会桌走去,考虑是不是带些禽肉、火腿和牛舌过来给我们吃。来了这么多客人,这么多食物,我想,厨房的雇佣人员为了把那些切好的肉片捆束起来就得至少准备一整天吧!我兴奋极了,以至于吃不下太多,但是一点果冻和葡萄酒蛋糕永远不会被拒绝。

我要感谢奥芮莉亚的热心,教会我跳舞。感谢她给我的古怪而热心的教导,让我觉得做一个淑女并没有我以为的那样难。我跟不少绅士跳了舞,他们或年轻而苗条,或年老而魁伟。尽管普里希拉一再敦促,我没想过求爱者,因为我知道我在这儿待的时间不长,没有必要建立任何有意义的关系。那样的话,等待我的就只有清晨的悲伤了。

而且,我也没有为迎接求爱者做好准备。如果别人来求爱,我该怎样解释我的身份背景?我不认为有人会如此爱我,他们所能了解到关于我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可耻的。所以,我很高兴地跳着舞,微笑着,很少谈论我自己,安静而愉快。这反倒让我大受欢迎。

我没看到加兰先生,他大概是返回城里了吧。有那么一两回我仿佛瞥见亨利·米德在人群里,不过我显然弄错了。他应该回去学习了,再次淹没在那些让人畏惧的医学教科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