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礼拜六的早上,我很早就醒了。近期的事件像不受管束的小马一样在我的脑海里跳跃。我觉得这些事应该发生在别的女孩身上,比如昨晚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个穿着红裙子的精灵般的女孩。可是,我不能否认,她就是我。

我在研究自己,我也在研究奥芮莉亚,她更让我困惑。我离开伦敦才几个星期,就发现奥芮莉亚有这么多秘密。但相对昨晚的发现,那些事都不算什么。我在巴斯,她却没来过这里。弗雷德里克·梅雷迪思不存在?她不仅对我保密,而且对我撒谎?是里弗索普太太在挑拨离间吗?是她搞的鬼吗?如果她说的是真相,那么,她们在哪里相遇的?在什么情况下,从萨里来的孤独的女继承人,会跟一位来自巴斯的古怪老人成了同盟?各种可能性像无止境的深渊,迎面压来。

我从床上爬起来,按铃要咖啡。我披上披肩,拿出奥芮莉亚的信,不是她最近的来信,而是很久以前写的。我回到床上,决定不读完最后一封不下床。我要通读一遍。

那些信正如我所记得的那样,她在伦敦时异常开心。她也想我,想家乡,但没提到她父母。信里的内容都很正常。

然后她去了特威克纳姆。那些信里写的内容也很丰富,叙述详尽,她在那里也很愉快。我在特威克纳姆的时候,通读过这些信,只是这次读的时候认知不一样。我看出了不同的细节。

1844年的夏天,我读这些信的时候,担心她为了去冒险,去证明她自己的存在,她会因此而病而死,我将再也见不到她了。如今,那些恐惧都已成为往事,我用崭新的目光读着这些信。我设法想象奥芮莉亚的生活,她在罗宾的怀抱里找到了爱,她激烈地反叛她的父母,她逃离了家。她多么渴望恢复健康,多么渴望在没有父母冷漠的注视下过着快乐的生活。她那么渴望自由,当她发现自己的健康状况妨碍她苦苦争来的自由时,她得多生气,多害怕呀!

我一次又一次地重读某些段落。

1844年5月31日:今天早上,我感到身体强壮些了,我相信我无法参加惠顿的野餐了,不过,中午的时候我能喝点汤,我又恢复体力了!

1844年6月5日:考尔顿小姐的舞姿太有趣了,一点章法都没有,对这样一个夜晚来说,欠缺严肃。我跳了每支舞。早上的时候,我还觉得自己特别虚弱,无法参加舞会呢。

1844年6月17日:病痛再一次袭倒了我。我强迫自己穿好裙子,感到头晕目眩。我昏倒了,艾美,幸运的是,我的卧室门开着,霍利斯看到我趴下了,大声招呼他的姐妹们来照看我。我很快就恢复了,但是不管我怎么请求,亲爱的玛德琳坚决不肯离开我。

读到这里,我感到异常可疑,我拼命地思考。我想知道是否奥芮莉亚也看到了可疑之处。我想不会,我不认为她会如此坦率地写下她自己的症状。当然,这些描述非常简短,大多数段落都是在描绘快乐时光。这信读起来也是奥芮莉亚的语气。

然后,她就突然到了德比。我不会忘记,她旅行到这里的时候,我们的通信忽然中断了。

旅途比较长,小鸽子,有好多事要做……请不要为这次延迟而感到震惊。

信到这里就中断了:整个七月,就只有三张便条,都是从德比寄出的。十三岁的没有安全感的我,把账都算到了那个每年拿1.5万年金的绅士和那个20岁的男爵头上。现在,他们也仍旧让我烦恼,不过却是因为别的原因:因为他们不生动、不热情、不真实。

她可能为了掩盖自己对罗宾的真实情感,而试找了些替代品,也可能她为两人没有前途而感到痛苦,就随便跟什么人调调情,以减轻痛苦。不过,这也不像是我认识的奥芮莉亚的所作所为呀。

按照里弗索普太太昨晚的指点,我突然疑惑,她是否真的在那儿。

显然,这是个疯狂的想法。我读到八月的来信,一封接着一封,都来自德比。可是……总共也没有很多信件,都没有写她会在德比待多久。

她的速写也让人怀疑。我不是说那些速写缺乏艺术性,但是,奥芮莉亚的画里总会有深刻的个人风格或异想天开的笔触。德比的速写却都是山,里面没有一个人,没有动物或离奇有趣的角落。它们跟信的内容不相配,它们根本没有描绘出奥芮莉亚的注意力所在,没有描绘出她想跟我分享的内容。它们就像是从某本书里照抄下来的,不像是出自现实生活。

我记起了离开特威克纳姆那天早上迈克尔说的话:

离开得太匆忙了,突然就消失了,就跟你一样。

为什么他觉得很突然?她一直在准备于6月份离开他们,回到哈特威利庄园。如果她决定旅行得更久一些,为什么要缩短在特威克纳姆的时间?

我找到了一个合理的新推测:如果奥芮莉亚跟罗宾怀了一个孩子呢?

他们当然会提防着,可是这些事也不是精密科学呀?如果很精密,如果真能控制得好,那也就不会有被扔掉的婴儿了。大多时候女人会因此被羞辱,而男人也会因此而名誉扫地。

我又想到了坦普尔顿先生和那个有着微红金黄色鬈发的女仆。不管事情是对还是错,坦普尔顿先生因为跟她在一起,他在社区里的地位就受到了牵连。要不是因为她怀孕,他们的关系也不会曝光。如果坦普尔顿先生绝对能够预防这件事,为什么他不那么做呢?

如果奥芮莉亚怀孕了——如果真是这样,她该怎么办?她什么时候发现的?她会怎么样?这当然能解释她为什么不愿意把这些事情记录下来写到信里告诉我——她太清楚这些信会怎样到我手里了。

然后呢?随后那些年里,我觉得我们的关系有了新的进展,更成熟了,不再是小孩子跟大姐姐,而是两个年轻的女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她还非要对我保守着这个大秘密吗?我咬紧牙关。这是新形势下的老问题。

可能她跟她妈妈一样,也流产了。可能维纳威家族的女人不容易怀上孩子。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事是怎么回事,我想象着各种可能性。我觉得奥芮莉亚可能有个孩子,却从来没跟我说过。雅各布斯医生曾经告诉我们,这么做有风险,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她跟罗宾可不仅仅是因为一时忧伤而“在一起”了一次,是常常“在一起”。如果她不敢保证安全,她会那么做吗?从前那个艾美可是无法想象她那聪明、欢快的大姐姐会犯这么大的错误。但这个新的艾美,这个迅速成长的艾美已经很清楚奥芮莉亚容易犯错误,也有缺点,还有一丝绝望,而这些都无益于做出可靠的判断。即便如此,仍然找不到一点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