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丽家园(第2/4页)

玛丽和丹尼沿着马路走。这条马路在富勒顿太太的那个时代还叫威克斯路,不过在如今的地图上,标的是石南花大道。这个地区叫花园宫,所有街道的名字都是以花命名的。马路两边的土地都还是裸露的,排水沟里流水满当当的,敞开的沟上横搭了一块块木板,一路铺开的木板就通往新盖的房子门口。这些白色的,崭新的,闪闪发亮的房子,在这块开裂的土地上,肩并肩,排成长长的一行又一行。她一直以为这些房子都是白色的,其实当然了,不完全是白的。外墙刷了灰泥,上了墙板。粉刷层是白色的,墙板都涂上了蓝色、绿色、粉色和黄色的图案,所有颜色都鲜亮而活泼。去年的这个时候,也就是三月份,推土机开到这儿,清理了这里的小树林、再生林,还有山林里的参天大树。没隔多久,这一排排的房屋便从巨石、残破的大树桩,以及一个个不可想象的隆起的土堆之间站了出来。开始时,这些房子还不太真实,在寒意料峭的灰暗天色里,只有新搭的木制框架。不过,接下来装了屋顶,黑色的,绿色的,蓝色的,红色的,然后外墙,壁板,窗户。窗户上都贴着广告标记,幕丽玻璃,法兰西硬木板材,房子越发真实起来。每逢周末,未来的主人们便出现了,在屋子周围的泥浆里脚步沉重地走来走去。这些房子里住的都是像玛丽、她的丈夫和孩子这样的人。他们并没有多少钱,但是希望富有起来。花园宫,这个地方在对地址有所领悟的人心里自有位置。它没有松山那么昂贵,但比惠灵顿公园更为理想。这里的浴室很漂亮,三面墙都是镜子,铺的是瓷砖,管道也是彩色的。厨房的碗橱是轻型桦木,或者桃花心木。厨房和餐厅拐角的照明装置都是铜的,花架是砖砌的,和起居室和客厅的壁炉相配。所有的房间都宽敞明亮,地下室也干燥,一切都是如此的完美无瑕。优点已然清晰,每座房子的表情都骄傲地指出了这一点。这些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房子,沿着公路站成了一溜儿,坦率而又平静地互相凝视。

今天是星期六,所有男人都在自家房子附近忙忙碌碌,挖排水沟,盖假山,清理树枝灌木然后堆起来烧掉。他们一边劳作,一边互相竞争,比拼体力。他们以前也没做过这类事,都不是靠体力劳动吃饭的男人。礼拜六,礼拜天,他们整天都在体力劳动。这样下去一两年后,就会有绿色的庭院、石头墙、美观的花床、装饰性的灌木丛。现在的地面挖起来肯定很艰难,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都在下雨,不过这会儿天色已经放亮了,云层破开,露出了一缕细长的三角形天空。天的蓝色仍然是冷淡的,羸弱的,这就是冬天的色彩。在这群屋子的后头,路的一边种着笨重而匀称的松树,什么样的风都吹不弯。这些树随时都会被砍掉,因为这里要盖一排购物中心,卖房子的时候就是这么承诺的。

在这个新区的框架之下,还可以看到些别的,那就是老城区了。荒凉的老城区就在山脚下。之所以被称为城区,是因为那里有通往森林的有轨电车,屋子也有编号,沿着河岸则有城市的公共建筑。不过,像富勒顿太太家那样的老房子,都已经被没有修剪过的树丛,或者一丛丛野生的黑樱桃、悬钩子树隔开了。这些幸存下来的老房子,浓烟从烟囱中升起,外墙没有粉刷过,也没有修补,显示出岁月长短不同的沉积来。这样的房子都是被简陋的棚屋、成垛的木料、堆积的肥料以及灰色的木栅栏包围的。在含羞草大道、金盏花大道和石南花大道新盖的大房子中间,经常还能看见这种屋子—阴沉沉的,被围困着。它们的无序和突兀、不协调的屋顶角度和斜坡,透露出某种近似原始的气息,与这些街道格格不入。

“她们说什么?”伊迪斯问,添了点咖啡。她在自家的厨房里。生日聚会之后狼藉一片。蛋糕、盒装果冻、动物脸形状的饼干。一个气球从脚底下滚了过去。孩子们已经吃饱了,为照相摆过姿势了,也熬过了生日的游戏。现在,他们到后头的卧室或是地下室去玩了。他们的父母在喝咖啡。“她们在那儿说什么呢?”伊迪斯问。

“我没听见。”玛丽捧着空空的冰激凌杯子说。她走到水槽边的窗户跟前。云层的缝隙更大了,阳光从中射了出来。屋里似乎太过闷热了。

“在说富勒顿太太的房子。”伊迪斯说着,急匆匆地去了起居室。其实玛丽知道她们在说什么。邻居们的对话,如无意外发生,任何时刻都会岔到这个话题上,再一次掉进让耳朵生老茧的抱怨之中,逼得她只好绝望地看着窗户外头,或者盯着自己的膝盖,想方设法找出几句漂亮的解释,中止这个话题。她没有成功。她还得回去。大家都在等冰激凌。

一群邻居家的女人坐在起居室里,心不在焉地抱着自己孩子的气球。因为住在这条街的人家的孩子都还小,又住在一起,大家都觉得聚聚挺好的,所以大部分的生日聚会都会是妈妈和孩子们一起参加。这些每天都会见面的女人,今天都戴上了耳环,穿上了裙子,套上了尼龙袜,化了妆,做了头发。还有一些男人也在。史蒂夫,就是伊迪斯的先生,以及他请来喝啤酒的男人们。男人们都穿着劳动服。刚刚谈到的话题,则是少数几个男人女人都感兴趣的话题之一。

“要是我住她隔壁,我告诉你我怎么办。”史蒂夫表情愉快而温和,显然在期待随后的笑声,“我把孩子带过去,让他们带上火柴。”

“哦,可笑。”伊迪斯回答道,“这个笑话真老。你在开玩笑,我却得努力做点什么。我都给市政厅打过电话了。”

“他们说什么?”玛丽·罗·罗斯问。

“喔,我说,他们至少可以让她刷刷墙,或者把那些棚屋推掉一些。他们说不行,做不到。我说对这种人,肯定应该有现成的条例吧。他们说他们明白我的感受,他们非常抱歉……”

“没有条例?”

“没有。”

“但是,那些鸡,我觉得……”

“哦,对,他们不会让你我养鸡,但是她嘛,就有特殊许可。我忘记是怎么回事儿了。”

“我以后再也不买她的鸡蛋了。”贾妮·英奇说,“超市更便宜。再说,谁在乎要什么新鲜?还有,我的天呐,那个味道。我和卡尔说,我知道我们住在边远地区,但怎么也没想到,我们隔壁就是家畜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