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影子之舞(第2/4页)


弹完了钢琴,就是一个小小的仪式,总让人多少有点尴尬。马萨利斯小姐有座花园,非常窄小,市里的花园就是这样,不过仍然算是花园,有篱笆,有树阴,四周种着黄百合,一张长桌盖着粉红和粉蓝色这些幼稚色彩的皱纹纸。让孩子们在花园里玩以前,厨房的女人先会把装了冰激凌、三明治、有色无味的冰冻果子露的碟子都放在上头。她们被迫接受一学年一回的礼物,一个接一个地收礼物,马萨利斯小姐包装好,用缎带扎好。除了那些最为天真的新学生以外,礼物不会让人兴奋。它可能是一本书。问题是,她从哪里找来这些书的?它们属于那种古老的周日学校图书室的年代,可能曾经放在二手书店的阁楼或者地下室,不过,都是没有看过的崭新的硬皮书。《北方的湖泊和河流》、《了解鸟类》、《灰色猫头鹰的故事》、《小教友》。她也会送画片,《醒来的丘比特和睡着的丘比特》、《出浴》、《小小警员》,大部分画似乎以柔和的、孩子气的裸体为特色,让我们这些世故的假正经觉得既可笑又反感。甚至,她给我们的盒装游戏都让我们觉得无聊,根本没法玩,这些游戏充斥着复杂的规则,让每个人都赢。

这种时候,妈妈们的尴尬并非是因为自己收到的礼物,而是出于强烈的怀疑:马萨利斯小姐能不能付得起这些礼物的钱。不用提醒大家也记得,她的学费十年来只涨过一次(即便如此,那次涨价还是让两三个妈妈再也不来了)。大家总会以猜测她必然有其他生活来源来结束这个话题。这似乎显而易见,否则她住不起这幢房子。还有,她姐姐也教书,或者已经不教书了,退休了,但还会开一些私人课程。她们相信是法语课和德语课。她们想,她们一定有足够的钱。要是你是马萨利斯小姐,你想要的东西很简单,生活成本也就不会太高。

不过,当罗斯代尔的房子不复存在,当它变成了银行街的平房,关于马萨利斯小姐的财产的讨论就消失了;马萨利斯小姐生活的这一方面,落入了一种痛苦的主题。讨论它是粗鲁的,也是不人道的。

“要是下雨,我就死了。”我妈妈说,“这种时候下雨,我会忧郁死的。”不过,聚会的那一天并没有下雨,天气非常炎热。一个酷热的夏日,我们开车进城时迷了路,找不到巴拉街。

找到的时候,印象是比我们想象的好一些。但这大半是因为这里的一排树,而我们沿着铁路路基驶过的其他街道,都没有树阴,太不修边幅了。这里的房屋是那种在房前走廊中间,用倾斜的木头分割为二的房子。房子都有两级木头台阶,一个泥土小院。显然,马萨利斯小姐住在这种一分为二的房子中的一座。房子都是红砖的,前门、窗框还有阳台都刷了奶油色、灰色、油腻的绿色,或者黄色的漆。房子挺整洁,保存得很好。马萨利斯小姐家的隔壁被改装成了一家小小的商店,挂了个标牌,上面写着:杂货和糖果。

门开着,马萨利斯小姐站在门、衣帽架和楼梯之间,剩下的空间只够一个人从她身边过去进起居室,依现在的格局,要从起居室上楼是不可能的。马萨利斯小姐涂了口红,还是古典的发型,锦缎长裙,这样的衣服真是勾人去重重踩上几脚。明亮的光线下,她看起来就像是要参加化妆舞会,如同毫无幽默感的清教徒心中狂热的、奇思怪想的高级妓女。不过,狂热只在于她的口红,她的眼睛,等我们走得足够近,看到的和以前一样,只是唇边抹了红色,她看起来毫无忧惧且兴高采烈。我妈妈和我吻了吻她们,我像以前一样被欢迎,好像我现在还是只有五岁似的。然后我们过去了。我觉得,马萨利斯小姐吻我们的时候,看的是我们的身后。她在往街上看,在等哪个还没有到的人。

有一间起居室,一间餐厅,中间用橡木门隔开,两个房间都很小。苏格兰玛丽王后的照片挂在墙上显得非常大。屋里没有火炉,所以炭架也就没有摆在这里,不过钢琴还在,甚至还有不知道从什么花园里采来的一束芍药和绣线菊。屋子小,起居室显得拥挤,不过加上孩子,也没有十来个人。妈妈和大家打招呼,微笑,坐了下来。她和我说,玛吉·弗伦奇还没来,她是不是迷路了?

坐在我们旁边的女人不太熟。她是个穿塔夫绸裙的中年女人,别了一枚莱茵石领夹;身上有清洁剂的味道。她自我介绍说是克莱格太太,是马萨利斯小姐旁边那一半房子的邻居。马萨利斯小姐问她愿意不愿意来听孩子们的演奏,她觉得这是种享受。不管什么音乐,她都喜欢。

我妈妈情绪很高,但看起来似乎不太舒服,她问马萨利斯小姐的姐姐是不是在楼上。

“嗯,是的,她在楼上。她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可怜的人。”

太糟糕了。我妈妈回答。

“是啊,挺惭愧的,我给了她一点东西,好让她今天下午睡觉。她没有力气说话了,你知道吧。她的控制力,没了。”那故意压低嗓门的腔调,提醒我妈妈还有更多漫长的、隐秘的故事细节在后头。于是妈妈飞快地回答,哦,太糟糕了。

“另一位小姐上课的时候,我照顾她。”

“你真是太好了。我相信她一定很感激你。”

“嗯,是呢,这样一对老太太,我有点同情她们。她们真是一对宝贝,一对。”

我妈妈咕噜了句什么作为回答,但是,她根本没有看克莱格太太,一眼也没看她砖红的健康肤色。让我惊讶的是她牙洞之巨大,妈妈也没看。她望着克莱格太太身后的餐厅,努力克制自己焦虑的情绪。

她看的是铺开的桌子,聚会的食物全准备好了,一样都没缺。三明治的盘子摆出来了,似乎几个小时前就准备好了,最上面的三明治边角已经稍微弯曲。苍蝇在桌子上方嗡嗡打转,在三明治上驻足,舒畅地爬过从蛋糕房里买来的小冰糕的碟子。刻花玻璃碗像以前一样,摆在桌子的中央,装满了紫色的潘趣酒,显然没有放冰,一点泡也没有。

“我告诉她不要提前全摆出来。”克莱格太太轻声地说,很高兴的模样,好像她说的是某个任性的孩子的错误和奇思怪想。“你知道,她今天早上五点钟就起来做三明治了。不知道尝起来味道怎么样。担心自己没准备好吧,我想是的,担心忘记了什么东西。忘记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