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7页)

“我们听着呢,尊敬的院长。”哈巴谷教长把手扪在胸上说。哈巴谷是修道院中最年长的一位教友。

“这是我最后要说的话,教友们。你们的脑子都有些麻木,所以我还是给你们打个比喻吧。”

“我们在听着呢,尊敬的院长。”哈巴谷又重复说。

院长垂下头,把声音降低了一些:“先到来的是翅膀,然后才是天使!”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就停住了。他一个又一个地看了一遍面前的修道士,摇了摇头。“教友们,为什么你们都这么看着我,都张着嘴?哈巴谷长老,你举起手,又动着嘴唇。你有不同的看法吗?”

哈巴谷教士把手放在胸前。“你说‘先来的是翅膀,然后才是天使’。我们在圣经里可从来没有读到过这样的话,院长。”

“你怎么会注意到呢,哈巴谷长老?哎,你们的思想还是太迟钝了。你们打开先知的圣书,可是你们的眼睛却只看到上面的文字。文字能告诉你们什么呢?它们是监狱铁槛,只能把精神囚禁住,叫它在里面嘶喊。而精神是在字里行间,甚至在书页的天地上自由回旋的。只因我也同它一起回旋,我才能带给你们这个伟大的信息:教友们,先到来的是翅膀,然后才是天使!”

哈巴谷教长又一次张开嘴:“尊敬的院长,我们的心是熄灭的灯盏。你把它们点亮吧!你把它们点着了,我们就能理解你的比喻了。”

“最初是获得对自由的渴望,哈巴谷教长。自由还没有出现,但突然间,在奴隶群的最底层,一个人摇动起他的戴着手铐的双手。他猛烈地、急速地摇动着,像是一对翅膀,于是第二双,第三双,终于全民都摇动起来。”

快乐的声音喊叫起来:“你是说以色列人民?”

“是的,教友们,是以色列人民!我们现在正经历着一个可怕的时刻,也是一个伟大的时刻。我们对自由的渴望越来越炽烈;翅膀扇动得越来越猛;解放者就要出现了!是的,教友们,我们的解放者就要来了,因为……且慢,我说的自由的天使,你们想他是怎样出现的?是由于上帝的慈悲和恩惠吗?是出于他对我们的爱吗?他的公正感吗?都不是。天使产生于我们的耐心、执著和人民的斗争。”

“你对人的要求太高了,尊敬的院长,那担子不是他能担得起的。”老哈巴谷提出反对的意见。“你对人有那么大的信心吗?”

老院长没有理会哈巴谷的反对意见,他一心想着的是救世主。“他是我们儿子中的一个,”他大声喊着说,“所以圣经才叫他做人之子!你们说说,为什么千千万万的以色列人,男女交好,代代相传?为什么他们胸贴股合,男欢女爱?这个道理你们是不懂的。为了产生出救世主,需要几千遍、几万遍这样的拥抱和接吻啊!”

院长以权杖用力地敲着坐椅。“你们要小心啦,教友们。他可能在白昼到来,也可能在午夜到来。你们要随时准备好:沐浴身体,别吃得太多,保持头脑清醒。如果他发现你们邋里邋遢,撑肠拄肚,睡眼惺忪,你们可就要倒霉啦!”

修道士们彼此紧靠着,不敢抬头。他们感到从院长的头上冒出一股火焰正威逼过来。

这位即将升天的老人从他的高座上走下来,尽量迈着坚定的步伐向这一群吓得丧魂落魄的修道士走过来。他举起权杖把他们依次触了一过。“小心些啊,教友们!”他喊道,“假如你们让那渴望哪怕只中断一小会儿,那对翅膀就会又变成锁链了。你们要永远警觉着,要斗争,叫你们灵魂的火炬日日夜夜烧得通亮。你们要自己锻造,自己锤打出两只翅膀!我要走了——我急着去和上帝见面。我走了……这是我最后跟你们讲的话:锻造吧,锤打出一对翅膀来吧!”

他突然停止了呼吸,权杖从他手里滑落到地上。老人一声不出地平静地、缓缓地倒下来,先是双膝着地,接着身体一翻就躺在石板地上。年轻的教士喊了一声连忙跑去扶他。别的僧侣也从墙边走过来,俯下身,七手八脚地把院长的身体摊直,叫他平卧在地上。点着七支蜡烛的大烛架从高处系下来,被放在他那颜色变得青白的脸旁。他的胡须在烛光下闪着亮。白道袍敞开了,露出裹住老人血迹殷殷的前胸和腰部的带尖钉的围腰。

哈巴谷长老把两手放在院长的胸上。“他死了。”他说。

“他已经解脱了。”另外一个教士说。

“两位朋友分手各返故里了,”又有一个低声说,“肉体回到泥土,灵魂去会上帝。”

就在他们这样一边谈论一边准备热水给他沐浴身体的时候,院长的眼睛又睁开了。僧侣们吓得往后一退,使劲盯住他。老人的脸又有了光彩,细瘦的、指甲长长的手抖动着,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半空。

哈巴谷长老跪下来,又一次把手放在院长的胸上。“他的心在跳,”他低声说,“他没有死。”

他转过来对那正匍匐在地上吻着老人双脚的年轻修士说:“快起来,约翰。快骑上一匹最快的骆驼到拿撒勒去把西缅拉比请来。他会把他治好的。快一点,天已经亮了。”

天确实已经亮了。乌云已散,畅饮、新浴过的大地神采奕奕,满怀感激地仰望着穹苍。两只食雀鹰飞到高空,在修道院上面盘桓旋绕。它们正在把打湿的羽翼吹干。

年轻人擦了擦眼泪,立刻跑到圈禁骆驼的地方挑了一匹跑得最快的骆驼。那是一匹瘦高的幼驼,脑门上长着一颗白星。他叫它先蹲下,自己跨上去,然后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勒勒的吆喝。骆驼挺起腰杆,快步如飞地直向拿撒勒奔去。

晨光照临革尼撒勒湖,湖水晶莹闪烁。临近岸边的地方,由于雨水一夜冲来的泥沙,湖是昏黄色的;较远的地方蓝中带绿,更远则是一片乳白。渔船的帆都已张开;渔夫想早些叫它们吹干。有几艘船已经驶到开阔的湖面,开始作业。粉白色的鹬鸟快乐地浮动在银光闪闪的水面上。黑色鹈鹕站在湖中岩石上,圆眼睛盯着湖水,看一看是否有小鱼跳到水面上嬉戏。卧在革尼撒勒湖畔的迦百农城被大雨淋了一夜,连骨头都被浸湿,这时刚刚苏醒。雄鸡从羽毛上抖落雨水;毛驴嘶鸣;小牛哞哞地叫;在这一片杂乱声响里也听见人们含义准确的话语声,使人陡添了安全感和亲切感。

在一处僻静的海湾里,十几个渔夫,十几双大脚踩在鹅卵石上支撑着身体,正在一边低声哼唱一边拖渔网。他们的动作并不太快,但却十分熟练。西庇太是他们的头儿,这个比他们狡猾七倍的絮絮叨叨的老头儿。他假装像父亲一样疼爱他们,可怜他们,可是却不给他们有一分钟喘气的时间。这些渔夫是按日付钱的,一天干下来,这个唠唠叨叨的贪婪鬼总是把他们累得半死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