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5页)

这三位长老在说话时,村子里有地位的人——体面的地主都从敞开的门外进来。他们听说来了个陌生人,就穿戴整齐,前来欢迎他,看看他是从哪儿来的,有什么话要说,藉此来消磨时光。他们进来以后,在三位长老后面的地上跪了下来。

“我什么东西也不卖,”耶稣说,“我本来在自己的村子里做过木匠,不过我后来不干了,离开了母亲的家,把自己奉献给了上帝。”

“你逃脱人世烦恼,做得很对,我的孩子。”瞎眼老人说。“不过要小心,因为现在,可怜的家伙,你同上帝这个恶鬼搅在一起了,你怎么逃脱他呢?”他笑了起来。

听到这话,麦基洗德长老快要气炸了。但他仍忍着不言语。

“僧侣?”第二个长老揶揄地问道。“你又是个利未人?还是奋锐党?假先知?”

“不是,不是,长老,”耶稣不安地道,“不是,不是。”

“那是什么呢?”

村里的妇女们这时都进来了,穿戴着首饰,为的是来看看陌生人,也让陌生人看看她们。他年纪多大?是否长得很俊?他卖的是什么?他有没有可能向那两个漂亮然而年纪越来越大的姑娘马大和马利亚中的一个求婚?很久很久没有男人搂抱她们了,这样下去她们会发疯的,可怜的姑娘,去看看!”

她们打扮了自己,来到屋子里,站在男人后面。

“那你卖什么呢?”那条老毒蛇又问。

耶稣突然感到寒冷,他伸手到炉火前面。他的湿衣服还没有干,在冒着水气。他沉默了一会儿,陷入了沉思。他想,这倒是个把话说出来的好机会,把上帝告诉我的话告诉他们,把在这些为了凡心俗事毁了自己的男男女女的心中沉睡的上帝唤醒。他们问我卖的是什么?我要回答:我卖的是天国,灵魂的拯救,长命百岁的寿命。让他们脱下身上穿的衣衫来换这颗大珍珠吧。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在灯光下,在炉火的照映下,他看到了众人的脸:贪婪,狡猾,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勾心斗角提心吊胆而很快衰老干瘪。他可怜他们,想要站起来说话,但是今天晚上他太累了。他有好多天没有在人家的屋子里睡觉,脑袋没有靠枕头了。他昏昏欲睡,靠在烟囱一边的墙上,闭上了眼睛。

“他累了,我的老爷子们。”马利亚插言道,她亲切地望着长老们。“别打扰他了。”

“说得对!”麦基洗德说道。他撑着拐杖站起来要走。“你说得很对,马利亚。我们对他说话的口气好像我们在审判他。我们忘记了——”他转身向第二个长老,“你忘记了,撒母耳长老,天使常常装扮成叫化子下凡,只穿一件破衣服,没有拐杖,钱袋,或鞋子。就像这个人一样。因此,我们最好注意点儿,像对天使一样对待这个陌生人。这样做才聪明。”

“这样做也愚蠢,”瞎眼长老又起哄道,“我说,我们应该把每个人都看作是天使,是的,每个人,甚至老撒母耳!”

老毒蛇生了气。他刚想开口,再一想又改变了主意。这个老瞎子很有钱;有一天可能用得上他。最好是装聋作哑——这样做也聪明。

炉火是温暖的,火光照到耶稣的头发上,疲倦的脸上,敞开的胸口上;使他的鬈曲乌黑的鬓发发出蓝色的光芒。

“他长得真好看,尽管很穷,”妇女们偷偷地互相耳语,“你注意到他的眼睛吗?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甜的眼睛,比我丈夫把我抱在他怀里时候还要甜。”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狂野的人,”另外一个妇女说,“真教人害怕。使你觉得要丢掉一切,逃到山里去。”

“你看到马大,看到她的神情吗,亲爱的?她恨不得把他一口吞下去。可怜的姑娘,她今晚要疯了。”

“可是他在偷看马利亚。”另一个妇女说。“这两姊妹今晚可要打破脑袋了,请记住我的话。我是她们的邻居。我会听到她们叫喊的。”

“我们走吧。”麦基洗德长老命令道。“白来了一趟,真是浪费时间。客人困了。起来吧,我们走吧。”他开始用拐杖驱赶两旁的男女们走出去。

但他刚到门口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子冲了进来,倒在炉火前面,喘不过气来。两个吓坏了的姊妹扑在他的身上,把他抱在怀里。

“兄弟,”她们叫道,“你怎么啦?谁在追你?”

麦基洗德停下来,用拐杖碰一下新来的人。“拉撒路,马拿契姆的儿子,”他说道,“要是你带来的是坏消息,让女人离开,男人留下,我们好听着。”

“国王逮住了洗礼的约翰,把他的脑袋砍了!”拉撒路一口气说。

他站了起来,全身发抖。他面如土色,双颊肿胀,像只窝瓜,他那淡绿色的眼睛在炉火映照下像只野猫的眼睛。

“我们的夜晚总算没有浪费掉,”瞎眼长老心满意是地说道,“从清早我们起床到如今快要上床睡觉,终于发生了至少一件事情,叫我们知道世界并未静止不动。因此,让我们在凳子上坐下来听他说。我喜欢听消息,哪怕是坏消息我也喜欢听。”

他向拉撒路俯过身来。“说吧,我的好伙伴。告诉我们,这件不幸的事什么时候发生的,怎么发生的,为什么发生的。从头说来,不要着急——这样能够消磨我们的时间。你缓一口气……我们在听着呢。”

耶稣已经惊醒。他看着拉撒路,嘴唇哆嗦着。这是上帝给他发出的新的启示。先驱者已经离开人世,不再需要他了。他铺平了道路,尽了责任,然后就离开了。我的时辰到了……我的时辰到了,耶稣想,不禁打个寒战。但是他仍旧默不出声,眼睛紧紧地盯着拉撒路发青的嘴唇。

“他杀害了他,是不是?”麦基洗德老头儿咆哮道,愤怒地用拐杖击着地。“乱伦的淫棍杀了圣人,色鬼杀了洁身自好的人,这是什么世道!这是世界的末日!”

女人们吓得叫喊起来。瞎眼长老可怜她们。“你夸大其词,麦基洗德,”他说,“世界站得牢牢的。别害怕,太太们。”

“世界的喉咙给切断了,”拉撒路呜咽道,泪水潸潸而下,“沙漠的呼声给扼杀了。现在谁能为我们有罪的人向上帝呼救呢?世界成了孤儿了!”

“我们不能举手反对当局,”第二个长老说道,“不论当权者做了什么,闭上你的眼睛,不要去看它——因为有上帝在看着呢。施洗者不应该多管闲事。他死得活该!”

“我们是奴隶吗?”麦基洗德怒吼道,“你能告诉我们为什么上帝给人们双手吗?我告诉你为什么:为的是叫他们可以举起手来反对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