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转 1

处理完松子姑姑遗物的第二天,我和明日香去了府中市。那个男人掉的《圣经》上印着教会的地址。那所教会在府中市。我建议报警,却被明日香阻止了。明日香坚持说:“他可能杀松子姑姑。”

我试图反驳:“明日香,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并不是所有看《圣经》的人都是好人。警察不也在找他吗?”

“如果因为他刚出狱就怀疑他,未免太可怜了。”明日香否决了我的意见。

最后,我们决定把《圣经》送去教会,顺便打听那个男人的下落。也许,他在那里当牧师。曾经误入歧途的人翻然悔悟,从此为基督教献身的故事不是很常见吗?

原以为教会是在尖塔上挂着十字架的建筑物,但事实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如果那幢窄小四层楼高的工商大楼,二楼窗户上没有写着大大的“友爱耶稣基督教会府中分部”,谁都不知道那里竟然是教会。

一楼是玻璃橱窗的展览室,放着电动床和移动式马桶等护理用品,上面挂着“秋元护理用品感谢您深厚的情谊”的广告牌,应该和教会没有关系。

推开展览室旁的门,就有一个楼梯。从信箱上的名字来看,只有二楼才是教会。三楼和四楼是从来没有听过的公司。我和明日香走上充满潮味的楼梯。

二楼的门向内敞开着,木门上挂着一块“友爱耶稣基督教会”的塑料牌,还贴了上张用手写的纸幅——

“欢迎入内”。

我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着。不大的房间内铺着油毡地毯,中央放着两张学校会议室常见的长桌子。墙边放着折叠钢管椅。天花板上的灯关着。正面的墙壁有另一道门,里面好像也是房间。

“有人在吗?”

明日香在我身后叫了起来。我转过头,把食指竖在嘴上。

“我们又不是小偷。”

“话是没错……”

“请进。”

听到声音,回头一看,通往里面房间的门打开了,一个戴着银框眼镜的男人站在那里。花白的头发三七分,穿着黑色斗篷般的衣服,左手拿着《圣经》,一眼就看出他是牧师。

“你们第一次来这里吗?”

“嗯,呃……”

“这里面是礼拜堂,请自由入内祈祷。如果想谈谈上帝,我可以……”他走了过来,脸上始终带着笑容,右手伸向内侧的房间,示意,“请进。”

“不,不是。”明日香向前跨出一步,拿出之前那本《圣经》。

“这本《圣经》是这个教会的吗?”

牧师看了一眼《圣经》,说了一声“失礼了”,从明日香手上接过《圣经》,翻开封皮背页。

“对,这的确是本教会使用的《圣经》。”牧师将《圣经》还给明日香。

“这本《圣经》是某个男人遗失的。”

“遗失的?”

“他高高瘦瘦的,脸很长,四十多岁。”

“戴一顶麻质帽子。”我也努力回忆后说道。

“这位先生怎么了?”

“我们在找他。”

牧师偏着头:“知道他的名字吗?”

明日香摇了摇头。

牧师说:“再把《圣经》借我看一下。”

明日香把《圣经》递给他。

牧师翻开版权页,挑起两道眉毛。

“这应该是本教会捐赠给府中监狱的,绝对没错。这是二十年前印制的,那一年,我曾经去那里布道。”

明日香用力点点头。

“失主可能是当时在监狱服刑的人。这本《圣经》可不可以寄放在这里?我想,对失主来说,这本《圣经》很重要,也许他会想起这所教会。”

“好,我会负责保管,但请你们不要抱有过度的期待。”牧师露出困惑的表情,“这里和监狱只有咫尺之遥,已经出狱的人,恐怕不会想来这里。”

我和明日香互看了一眼,然后我对着牧师说:“可不可以拜托上帝,把他召唤到这里……啊,好痛!”

明日香踩了我一脚。

牧师瞪圆了双眼。

明日香垂着眼睛说:“对不起,说这么失礼的话。”

牧师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显得很高兴。

“咦?等一下。”我忍不住叫了起来。

“怎么了?”

“这本《圣经》是捐赠给府中监狱的吗?”

“对啊。”

“怎么了?”

“因为听刑警说,那个男人一个月前才刚从小仓监狱出狱。为什么他会有府中监狱的《圣经》?”

明日香喃喃地说:“哦,对啊。”

“会不会他以前也在府中监狱服过刑?”

“也可能是曾经在府中监狱服刑的人转送给他的?”

我们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呃……”牧师插嘴说,“你们要不要祈祷?上帝一定会帮助你们的。”

礼拜堂比刚才的房间大,窗户的窗帘都拉了起来,天花板的荧光灯照着正面的讲台,墙上挂着耶稣十字架。讲台旁放了一个古老的风琴,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后来才发现很像小学音乐教室的风琴。

耶稣像对面设置了两排长桌子,各四张,每张桌子周围各放了三把钢管椅。房间内没有彩色玻璃,也没有赞美歌声。一阵风声传来,原来是天花板附近的空调突出冷空气。

礼拜堂里已经有两个人了。

其中一人只能看到背影,中年妇人的模样。她坐在最前排的桌子前,双手交握,低垂着头。站在我们的位置,也可以听到她喃喃祈祷的声音。

另外一个是三十岁左右,看起来像营业员的男人,他坐在最后面的桌子旁,上衣挂在旁边椅子的椅背上,衬衫上渗着汗水。他双眼紧闭,但从他挺拔的鼻子和端正的嘴来看,应该是个帅哥。他左手放在桌上的《圣经》上,端坐默祷的样子散发出一种威严。

一阵惨叫。

坐在前面的女人将交握的双手高高举起,头在桌子上磨来磨去,大哭大叫着,但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好像不是日语。穿西装的男人不为所动。牧师依然面带微笑地做着“请进”的动作。那个女人不知道是嘶吼还是祈祷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我已经失去了耐心,正想对明日香说“走吧”,却发现明日香已经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双手交握。

我把嘴巴凑近明日香的耳朵:“你在干吗?”

明日香没有回答。

“上帝,请让我再见到那个人,拜托你。”

她很认真地祈祷着,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样子。我转头看牧师,牧师一脸满足地点着头。无奈之下,我也拉了椅子坐下来,学明日香的样子,握着双手,闭上眼睛。但我没有向上帝祈祷,而是在心里想“如果祈祷可以解决问题,大家都不用辛苦了”,这种想法恐怕会遭到天谴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