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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埃德勒瓦特内湖!

那位“红莓女”则的确“很老”。至少当时我们都这么觉得,并且把她说成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反正她是一位比较年长的女性,在肩上围着一块莓红色的披巾。当初你我必须相互确认,我们是否真看见了同样的事情,而那是在我们仍然有办法彼此交谈的时候。

事情的真相是,她跟今天的我同样岁数,既不多也不少。她是我们习称的中年女人。

当你向外走到旅馆阳台上的时候,我觉得仿佛是我在向着面对着自己的方向移动。我们已经有三十多年没见过面了。但那还不是事情的全部。我再清楚不过地感觉到,我竟然有办法从身体外面看见我自己——我的意思是,从你的视角、用你的眼睛看见了我。就在那一瞬间,我自己仿佛变成了“红莓女”。一股令人不安的感觉袭上心头。

他们又在叫我过去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所以现在我干脆就把邮件传出和删除。来自苏伦的温暖致意。

我必须极度自我克制,才不至于写出“你的苏伦”,因为我们之间从未有过真正的分手。当年我随手拿起自己的几件东西就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我等了几乎整整一年的时间,才从卑尔根写信过去,请你把我其余的物品打包寄回给我。但即使到了那种关头,我也没有把它看成是正式的分手,不过这么安排起来到底最为方便,因为我早已待在挪威的另一边了。那是我遇见尼尔斯好几年以前的事情,而你要等到过了十年多以后才与贝丽特找到彼此。

你实在很有耐心。你从未真正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而我则不时觉得自己仿佛过着重婚一般的生活。

我永远忘不了昔日在那条山间道路的遭遇。我往往会感觉自己无时无刻都对那件事念念不忘。

随后所发生的事情,其实既神奇万分又鼓舞人向上。今天我把它当成礼物看待。

假如当初我们有办法共同收下那份礼物的话,那该有多好!可是我们都吓得六神无主。起先你就那么昏倒了,必须由我来照顾你。接着你突然一跃而起,向外狂奔而去。

过了没几天,我们已经开始貌合神离。我们丧失了能力或意愿,再也无法相互看着对方的眼睛。

那是我们两个人,斯坦!真是不可思议。

苏伦,苏伦!你漂亮极了!你身穿鲜红色的衣服,背对着峡湾和白色围栏,是那么灿烂夺目!

我一眼就看出那就是你,我看出来了。还是说,我眼前出现幻觉了呢?但那的确是你——宛如从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时代蹦了出来!

而且现在我想立刻告诉你的是:我根本就没有把你跟什么“红莓女”联想到一起。

你竟然真的写了邮件过来!在过去几个星期内,我都一直衷心期盼你会这么做。虽然当初提议互通电子邮件的人是我,不过最后是你在临告别时表示,你会等到时机适宜的时候发声,主动权因而落入你的手中。

我之所以会那么不知所措,是因为无法想象我们竟然能够像从前那般,再度在同一个偏僻的角落见面。那就仿佛我们是为了一个古老的约定而活,务必要在那个时间和那个地点重新相聚。然而,我们从来都没有做过这种安排。一切只不过纯属巧合罢了。

重逢的那时,我刚好端着放在碟子上的咖啡杯走出餐厅,一时手忙脚乱而把咖啡泼洒出去,烫伤了我的手腕。此外你讲得完全没错,我好不容易才站稳——我必须抢救咖啡杯,免得它摔落地面。

我向你的丈夫简短致意以后,他突然急急忙忙去汽车上拿东西,于是你我二人有机会交谈几句,而旅馆女主人随即走了出来。她想必是看到我从接待柜台那边走过,并且还记得我在许多年前的模样——那时她母亲还掌管这家旅馆。

你与我面对面站立,而女主人显然把我们看成是一对中年夫妇。她以为许多年前我们在那个峡湾分支进行过一次爱之旅以后,便定下心来一辈子长相厮守(这也是我曾经想象过的事情),如今或许是因为恋旧情怀急性发作的缘故,于是又回到自己年轻时代经历冒险的现场。更何况我们吃完早饭以后理所当然应该走到外面的阳台上,即便我俩都顺应时代风潮而戒了烟,但那其实是非常合乎情理的事情。而且我们还必须向外远望紫叶山毛榉、峡湾以及山峦。因为当初我俩也都一直那么做了。

旅馆改变了接待柜台的格局,并且还新增一间咖啡馆,供人们路过此地时稍事停留。树木、峡湾和山丘依旧维持原样。大厅里面的家具和图画也都如此,就连台球桌也还摆放在原来的位置,但我怀疑可曾有人为那架老钢琴调过音。当初你曾经用那架钢琴弹过德彪西,还弹奏过肖邦的夜曲。而我永远无法忘记其他的房客们如何聚集在钢琴周围聆听,以及你如何赢得了如雷掌声。

三十年的光阴已然飞逝,时间却几乎停滞不前。

我差点忘了提起唯一真正的改变:那些隧道是新的!昔日我俩必须乘船过来又乘船离开,因为当时还没有可以替代的交通选择。

你还记得吗,当初等到最末一班渡轮抵达之后,我俩如何暂时消除了心中的焦虑?那个村落随即完全与外界隔绝,我们可以平安度过剩余的整个黄昏、夜晚以及第二天早晨,直到“蹑水”号渡轮驶出峡湾,在午餐时间以前重新载运乘客过来为止。我们把中间那段空当称为“宽限期”。若是在今天的话,我们恐怕必须整晚都坐在阳台上,不断密切注视从隧道驶出的每一辆汽车,观察它们究竟是继续往西方奔驰呢,还是会在冰川博物馆那边拐个弯,然后开到旅馆这边来把我俩接走——我的意思是,过来拘捕我们。

顺便提一下,我早就忘记了我们曾经帮她照顾女儿那回事。可见我并非什么事情都记得。

我赞成你的想法,要立刻把我们阅读完毕的邮件悉数删除,接着在传出回复之后也删除自己的回信。因为我也不喜欢在硬盘里面留下太多东西。能够随兴抒发一下各种想法和杂感,有时倒是不错的放松方式。总而言之,如今被储存和保管起来的言辞已经泛滥成灾,无论在因特网、闪盘还是电脑硬盘都是这样。

我已经先删除了你传给我的电子邮件,然后现在才好整以暇地撰写回复。但我必须承认,删除邮件的做法也存在不少缺点,因为当我此刻坐在这里的时候,已经苦于无法重新查阅你所写过的特定文字段落了。现在我只能仰赖自己的记忆力,而且此后的邮件往来也必须如此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