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帝的照片

荣耀!

我不期望你们会相信,但这些事确确实实发生过。如果你们相信了,我也不会因此而小瞧你们。不管怎么说,有谁会相信生命这一事实?小时候我们花了多少时间才把卵子里的精子这个概念搞清楚——难怪卷心菜要容易明白得多。让我来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其余的就由你们自己决定吧。

卢伊吉·巴切莱蒂坐在他的摄影棚里,他想给上帝照张相。从来没有人想到过给上帝照相,卢伊吉心想,这个可怜的杂种也许感到被人冷落了。

整个事件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没人事先考虑过这张照片的实际尺寸、相框里需要放些什么,以及用什么来做相框等等这类的问题,至少卢伊吉没想过,所有这些以及某些其他事件将演变成一部传奇,而传奇的名字就叫“面包匠的狂欢节”。

面包匠名叫吉安尼·特里莫托,他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巨人。因为吃了很多黑麦食物的缘故,有人说他放的屁是全镇最响的,曾震开过马厩的大门,还有一些未经证实的其他传言。

他是个屁放得很响的男人,这点确凿无疑。他用放屁来加重自己说话的语气,就像别人用咳嗽或打喷嚏的方式一样。我这么说绝对不是为了哗众取宠,而是为了保持记录的准确性。你可以认为这是我对真相的一种承诺。很遗憾,诚实本身并不具备谦虚的特质,也不会让人觉得得体。我讲到哪儿了?

吉安尼·特里莫托嗜酒如命,他热衷于神圣和亵渎之间的界限,时不时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幽默感。他身体的一端是熏人的酒气,另一端则是热气腾腾的黑麦气流,幸亏这两股气体被分开了,不然的话,极可能引发一场剧烈的爆炸。

而那也许正是吉安尼死亡的原因——喝烈酒喝个烂醉,同时放了个屁,他即刻燃烧起来。这是个没有根据的推测,事情如果真是如此,那就更加让人担忧了。

吉安尼最大的心思是他唯一的孩子弗朗西斯卡,一个快速成长的十三岁女孩,她看上去像一枚就要初次绽放的无花果。她的初潮将至,他该对她说些什么呢?她母亲已经离开人世,这些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好,还是让他的女性朋友来说呢?他想去酒吧找好友阿马莱托参谋参谋。他放了一个屁,头脑清醒了一点,想去喝一杯,但面包还没有烤好呢。

弗朗西斯卡尚未意识到她体内将会发生多少场革命,她将被彻底改变。她的卵巢像两只暗藏的眼睛,凝视着对她来说还很陌生的世界。

很想说她变成了一棵圣树,但不太好意思。还是这么说吧,虽然那枚无花果尚未绽开,但她体内的水肯定已经流动起来了。

很难描述当她看到刚刚长出,并且越来越茂密的阴毛时那种被暴露的感觉。她刮掉阴毛,毛茬子刺疼了她,可毛很快又长了回来,而且比原先的更硬,更像电线。刮得越凶,长得越像电线,好像每刮一次,就有一些刀片上的碎金属钻进了阴毛里。没人警告过她毛茸茸的阴毛会冒出来。她觉得自己的一部分被人取走了,这很奇怪,因为实际上是有东西添加到了她的身体上。那种奇怪的感觉挥之不去,她的一部分被取走了,被拒绝了。没人向她谈起过童年之死。

塔兰图拉

吉安尼的面包房名叫“塔兰图拉”。面包房大门上方挂着一只毛茸茸的巨大黑蜘蛛,一只塔兰图拉狼蛛。她摆出一副随时准备攻击的架势,脚下的六枚蜘蛛蛋像一个个小面包,在毛茸茸的蜘蛛腿的衬托下显得分外小巧。塔兰图拉,神的绝妙之作。

她饱含毒液的一口是送你上西天的死亡之吻,一旦沾上她毒牙里流出的致命毒液,你若不想躺在地上抽搐而亡,就只能通过跳舞求生。塔兰图拉,这个长着八条腿的深黑色生物。

卢伊吉的父亲曾被这只塔兰图拉的母亲咬伤过,他坚信汗水可以排毒的民间传说,于是不得不通过跳舞来拯救自己的性命。

这种死法极其难看,喉咙肿得连水都咽不下去,你深信自己马上就要渴死了;因为无法呼吸,你感到窒息。如果不幸目睹过这种死法,你会知道受害者先是站在那儿抽搐,乱蹦乱跳,到了后来却只能躺在地上乱蹬,把尘土搅得遮云蔽日。被咬者的抽搐和晃动看上去极像一种舞蹈。人们普遍认为:塔兰图拉的致命一蜇是那个曾席卷了欧洲南部两百年,造成无数人死亡或者命系一弦,被称作“塔兰图拉综合征4”的神经紊乱症的唯一病因。

也许是知道接下来的几分钟将是你生命中最后的时刻,被咬后的一小段时间里你反而显得出奇的平静,称之为宿命吧。据说你能感受到毒素沿着你的四肢传遍全身,当它开始燃烧时,你发誓它是从里向外烧的,你又能做什么呢?

用句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死亡之舞开始了。

死人和活人最大的差别(就被塔兰图拉咬到之后而言)是:活下来的绝不是那些坐在树桩上等死的人。这么做的人很快就会得到他们所等待的——对这个美好世界作最为惨烈的告别。能活下来的人什么都不等,他们抓住蜘蛛的毒牙,立刻跳起舞来。这种治疗方法已经成为一个传奇,包括舞蹈本身,还有塔兰图拉,由于民间秘方的疗效,所有这一切都演变成了一个传奇。

挂在面包房外面的塔兰图拉是吉安尼·特里莫托亲手制作的招牌。当年遇见卢伊吉的父亲厄内斯托·巴切莱蒂的那一刻,他快要饿死了。

当时厄内斯托正躺在床上,做着一个艳梦,他妻子已经离世了。他把手伸到枕头下面,塔兰图拉咬了他一口,把他疼醒了。

因为无处过夜,年轻的吉安尼就睡在附近树下的一个窝棚里。当他听到厄内斯托·巴切莱蒂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时,无法确定那是悲惨的呼叫声,还是一个单人的狂欢派对。精通民谣的巴切莱蒂先生知道只有立刻开始跳舞才能救自己一命,但卧室太小,热流已在他体内散开,感觉就像是在用手喝威士忌,饱含塔兰图拉毒液的威士忌需要空间。他冲到楼下的厨房,虽然空间还不够大,但他已经一边踢开挡道的椅子,一边跳起舞来,塔兰图拉的毒牙已把那玩意注入了他的血液,根本无法用嘴把毒汁吸出来,只能通过汗水才能把那个狗日的亲吻排出体外。多厉害的一副毒牙啊。

肚子饿得扁扁的吉安尼·特里莫托第一次见到厄内斯托·巴切莱蒂时,这个被咬的男人正一头冲出大门,当街跳起舞来,那是一支跳疯了的塔兰泰拉舞。

吉安尼·特里莫托看着卢伊吉的父亲纵情狂舞,情不自禁地加入了进去,为巴切莱蒂的性命跳起舞来。他们手拉着手,十指相扣,世界在两人的旋转里模糊了。他们当时就知道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对方的嘴脸和目光,更忘不了他们嘴里发出的疯狂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