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简·菲尔费克斯是个孤儿,是贝茨太太最小的女儿的独生女。

步兵某团的菲尔费克斯中尉和简·贝茨小姐的婚姻曾轰动一时,幸福美满、充满希望和情趣盎然,可是现在一切都烟消云散,只剩下他在国外战死疆场、遗下的寡妻随即因肺结核病和忧伤而去世这一类令人忧伤的回忆,以及这一个女孩。

她生来是属于海伯利的。她在三岁那年失去了她的母亲,从此就成了她外婆和姨妈拥有的财产、照管的孩子、获得的安慰和宠爱的宝贝。看来她很可能会永远在这儿定居下去,很可能只受到有限收入所能提供的教育,而且长大以后,除了大自然赋予她的美貌和聪明以及热心、善良的亲属以外,不会有什么亲友提携或者改进提高的有利条件。

可是,她父亲的一个朋友同情她,这就改变了她的命运。这人就是坎贝尔上校。他非常看重菲尔费克斯,认为他是个出色的军官,值得提拔的青年。不仅如此,坎贝尔上校在患斑疹伤寒时,受到过他精心护理,所以相信是他救了自己的命。尽管坎贝尔上校是在可怜的菲尔费克斯死了以后好多年才回英国,才能够做一些什么事,他却并没有忘掉报这个恩。他回来以后,找到了这个孩子,便关心她。他已经结过婚,只有一个孩子还活着,是个女儿,跟简年纪差不多。于是简就成了他们家的客人,在他们家一住就是很久,还受到大家的宠爱。在她还不满九岁的时候,由于他女儿十分喜爱她,他自己也希望尽尽真正的朋友的义务,坎贝尔上校就提出愿意对她的教育负全部责任。这个提议被接受了。从那时起,简就成了坎贝尔上校家的一个成员,而且完全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只是时不时来探望一下她的外婆。

他的计划是,把她培养成教师。她从她父亲那里继承到几百英镑遗产,要靠这笔钱独立生活是不可能的。用别的方法为她提供生计,又超出了坎贝尔上校力所能及的范围。因为尽管他在津贴和薪金方面的收入是可观的,他的财产却并不多,而且必须全部归他女儿所有。但是他想,给她受教育就等于给她提供日后维持体面生活的条件。

这就是简·菲尔费克斯的身世。她落到了好人手里,在坎贝尔家得到的尽是恩惠,而且已经受了卓越的教育。经常和淳厚正直、见多识广的人们生活在一起,她的心灵和智力已经受到了训练和陶冶,获益匪浅。由于坎贝尔上校住在伦敦,所以,即使不大突出的天赋也都在第一流老师的指导下充分得到了发挥。她性情好,能力强,没有辜负他们出于友谊所做的一切。到了十八九岁,如果说这样小的年纪就有资格照料孩子,那她已经是完全能胜任教师的职务了。但是大家太疼爱她,舍不得跟她分开。爸爸和妈妈既不愿意催促,女儿也不能忍受。那不幸的日子被推迟了。很容易作出决定,她还太年轻。于是简仍旧跟他们住在一起,像是另一个女儿,分享着上流社会的正当欢乐,既有家庭的温暖,又有愉快的消遣。只有为未来的担心以及她自己那很强的理解力作了清醒的提示,在提醒她:所有这一切马上就要过去了。

简在姿容和学识方面都肯定处于优越地位。从这点看来,全家还那么喜欢她,特别是坎贝尔小姐还深深地爱着她,这对于双方来说,就都格外可贵了。那个年轻小姐不可能不看到大自然赋予的容貌,而父母呢,又不可能不看到她那较高的聪明才智。然而,他们依旧相亲相爱地住在一起,一直到坎贝尔小姐出嫁。在婚姻问题上,机遇和幸运往往出人意料地出现,把吸引力赋予中等的而不是优越的对象。坎贝尔小姐就因为有了这种机遇和幸运,差不多一认识既有钱又可爱的狄克逊先生,就获得了这个年轻人的爱。她满意而幸福地成了家,而简·菲尔费克斯却还要自己去谋生。

这件大事最近刚办好;真是最近才刚刚办好,她那位不如她幸运的朋友都还来不及去找她那谋生之路呢,尽管她现在已经到了自己认为应该走这条路的年龄。她早就决定,应该在二十一岁开始。她怀着虔诚的见习修女的那种坚忍不拔的精神,已经决定在二十一岁那年完成这种献身,放弃所有的人生欢乐、正当交往、平等社交、宁静和希望,来永远忏悔和苦修。

坎贝尔上校和他的太太都是很有头脑的人,不可能反对这种决心,尽管感情上恋恋不舍。只要他们还健在,她就没有必要去自己奋斗,她可以永远把他们的家当做她自己的家。而且为了他们自己舒适,他们也很可以完全把她留下来;不过这样做是自私的。最后免不了要做的事还是早点做好。或许他们开始感到,还是拒绝延期的引诱,不让她再享受现在非放弃不可的悠闲和舒适更加仁慈,更加明智。尽管如此,感情还是乐于抓住任何合理的借口来推迟那不幸的时刻。从他们的女儿结婚那天起,她身体一直不很好。在她完全恢复体力以前,他们非禁止她工作不可。工作对衰弱的身体和纷乱的心情是绝对不相宜的,即使在最有利的情况下,除了身心健康以外,还需要有更多的东西,才能比较愉快地完成。

至于她不陪他们上爱尔兰去这件事,她对姨妈说的全是事实,尽管可能有些事实还没有讲出来。趁他们出门的时候来海伯利,是她自己作的选择。这也许是她能同最亲的两个好心的亲人一起度过的完全自由的最后几个月了。坎贝尔家的人,不管动机是什么,是一个、两个或者三个,总之是马上同意了这个安排。他们还说,他们相信,为了让她恢复健康,再也没有什么比她在家乡过几个月更好了。她肯定要来。海伯利,欢迎不到那早就答应来的全新人物——弗兰克·邱吉尔先生——只好暂时凑合一下,欢迎简·菲尔费克斯,而她却只能带来两年不见以后给人们的那种新鲜感觉。

爱玛觉得遗憾,因为不得不同她讨厌的人敷衍漫长的三个月!不想做的事她总是要多做,应该做的事却总是要少做!她为什么不喜欢菲尔费克斯小姐呢?这也许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奈特利先生曾经有一次告诉过她,那是因为她看到对方是个真正多才多艺的年轻女士。她自己就希望人家把她看成这样一个人。尽管他这说法当场就被她激烈地驳斥了,但是,有时她却也自我反省,她的良心不能使她不感到内疚。可是,“我总是没法同她交朋友。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她总是那样冷冰冰的,沉默寡言;不管她高兴不高兴,总是摆出那么一副显而易见的冷漠态度。还有,她的姨妈总是那样唠叨个没完!人人都讨厌她!人家总以为我们俩亲密无间——就因为我们同年,人家就以为我们一定相亲相爱。”这些就是她的理由,除此以外,她没有什么更好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