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天早上,爱玛和哈丽埃特在一起散步。在爱玛看来,那天谈论埃尔顿先生已经谈得够了。她认为不论是为了安慰哈丽埃特还是忏悔她自己的罪过,都不需要再多谈了。所以在她们回来的时候,她竭力摆脱这个话题。可是她刚认为已经摆脱了,这个问题却又冒了出来。她谈论穷人在冬天一定很苦,谈了一会儿却只得到一个很悲伤的回答:“埃尔顿先生对穷人真好啊!”她觉得只好再想点别的办法。

她们刚好走近贝茨太太和贝茨小姐住的房子。她决定去拜访她们。到人多的地方去可以免得她再提起他。要去看她们总是能找到理由的。贝茨太太和贝茨小姐都喜欢别人去看望她们。她还知道,有极少数人自以为看到了她的不足之处,认为她在这方面疏忽了,她们很少得到安慰,她应该去给她们一些,但她却没有。

关于她的缺点,她已经从奈特利先生那里听到许多暗示,她自己心里也有些觉察,不过这还不足以打消她的一个想法。她总认为去看望她们母女俩是很不愉快的,是浪费时间,她们是讨厌的女人,而且可怕的是,会碰到海伯利一些二三流的人,那些人老是去看望她们,所以她也就很少去了。可是现在,她突然下了决心,不要过门不入——她在对哈丽埃特提出这建议的时候说,她估计这时候去是很安全的,不会有什么简·菲尔费克斯的信。

这所房子是属于一些生意人的。贝茨太太和贝茨小姐住了客厅的那层。在她们仅有的那套不大不小的房间里,这两位客人受到了最热诚,甚至最感激的欢迎。正坐在最暖和的角落里编织的那位安静、整洁的老太太,甚至要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伍德豪斯小姐。她那个比她活跃、比她健谈的女儿几乎快要叫她们俩受不了了。她对她们表示关心和亲切,为她们的来访千谢万谢,为她们的鞋子担心,焦急地问起伍德豪斯先生的健康,愉快地谈着她母亲的情况,还从餐具柜里拿出甜糕来。“柯尔太太刚来过,只打算待十分钟,可是却很好,跟我们一起坐了一个小时,她还吃了一块糕,还好心地说她很喜欢吃。所以希望伍德豪斯小姐和史密斯小姐也都赏个脸,吃一块。”

提起柯尔夫妇,肯定会紧跟着提起埃尔顿先生。他们俩关系密切,而且柯尔先生在埃尔顿先生离开以后已经收到过他的信。爱玛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她们一定会再谈起那封信,算算他已经走了多久,想想他怎样忙于和别人交际,他不管上哪儿都是怎样地受人喜爱,典礼官的舞会又是怎样地挤满了人。这一切她都应付得很好,怀着必要的兴趣,说了些必要的赞扬,而且总是抢在前面,免得哈丽埃特非说一两句话不可。

她走进这所房子时已经料到了这一点。不过她本来估计适当地谈论过他以后,就不会有什么讨厌的话题来使她们感到不快,而只要泛泛地随意谈谈海伯利的太太小姐们和她们的牌局。她没料到在谈过埃尔顿先生之后会谈起简·菲尔费克斯。可是事实上贝茨小姐匆匆谈了谈他以后,终于撇下了他,一下子跳到柯尔夫妇这个话题上去,把他外甥女的一封信引了出来。

“啊!对,埃尔顿先生,我懂。当然,关于跳舞——柯尔太太告诉我在巴思室内跳的舞是——柯尔太太真太好了,跟我们在一起坐了一些时候,谈起简。她一进门就问起简,简在那儿很受欢迎。不管什么时候她跟我们在一起,柯尔太太总是不知道怎样表达对她的关心才算够。我得说一句,简是配得到这种关心的,她在这方面不比任何人差。所以,她立即开始问起了她,说,‘我知道你最近不可能从简那儿收到什么信,因为这不是她写信的时候。’我马上说,‘可是我们确实收到了,就在今天早上,我们收到一封信,’我不知道以前是否看到过比她这时更惊奇的人。‘是吗,真的?’她说,‘啊,那可完全是意想不到的。让我听听她说了些什么吧。’”

爱玛马上露出彬彬有礼的样子,微笑着关心地说:

“你刚接到菲尔费克斯小姐的信吗?我太高兴了。我想她身体很好吧?”

“谢谢。你真好!”这位姨妈信以为真,高兴极了,一面急急忙忙找信,一面回答说。“啊!在这儿。我肯定就在手边;可是我把针线盒放在信上。你知道,我没留意,这就完全看不到了。可是刚才还在我手里,所以我几乎能肯定,一定在桌上。刚才我念给柯尔太太听,她走了以后,我再念一遍给妈妈听,因为她听了觉得很高兴——简写来的信她总是听了再听,听不够。所以我知道这信就在手边,哪,就在我的针线盒下面——承蒙你关心,要听听她说些什么;可是,首先,为了对简公正起见,我真得为她道歉,她写了那么一封短信——只有两页,你瞧——几乎连两页都不到,她一般是写满了一整张纸,再交叉着写半张[1]。我妈妈老是觉得奇怪,我居然能看得清上面的字句。信一打开,她总是说,‘啊,海蒂,现在我想你又得认那格子似的玩意儿了。’——是不是,妈妈?然后我对她说,如果没有人给她认,她肯定也会自己设法认出来的——每个字都认出来——她肯定会盯着信看,直到把每个字都认出来为止。的确,尽管我妈妈眼睛不像以前那么好了,感谢上帝,戴着眼镜她还能看得清楚,真叫人惊奇。这是福气!我妈妈的眼睛确实非常好。简在这儿的时候时常说,‘我肯定,外婆,你现在能这样看东西,过去眼力一定很好——而且你还做了那么多精细的活儿!但愿我的眼睛也能保持得那么好。’”

这一大段话说得实在太快了,贝茨小姐不得不停下来喘一口气。于是爱玛对菲尔费克斯小姐写的一手好字称赞了几句。

“你实在太好了,”贝茨小姐非常满意地答道,“你真是一位鉴赏的行家,你自己的字就写得那么美。我相信,再也没有什么人的赞美比伍德豪斯小姐的更使我们高兴了。我妈妈听不见。她略微有点儿耳聋,你知道。妈妈,”她对她说,“你有没有听见,伍德豪斯小姐真好,在称赞简写的字呢?”

在那位好心的老太太能够听懂以前,爱玛听到她自己说的拙劣的赞美话已经被重复了两次。她觉得这对她有利。这时,她正在考虑有什么办法可以躲开简·菲尔费克斯的信,而不显得太不客气。她刚要决定找个小小的借口马上离开这里,贝茨小姐就又朝她转过头来,使她不得不注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