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们进入那间小起居室的时候,屋里显得分外宁静。不能再像平时那样做事的贝茨太太,正在火炉的一边打盹。弗兰克·邱吉尔坐在她附近的一张桌子边,正全神贯注地忙着给她修眼镜。简·菲尔费克斯背朝着他们站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看着钢琴。

那个年轻人尽管很忙,但是在又一次看到爱玛的时候,还是能露出一脸非常高兴的样子。

“真叫人愉快,”他用比较低的声音说,“比我预料的早到了十分钟。你瞧,我正在试着帮点儿忙;告诉我,你认为我会不会修好。”

“什么!”威斯顿太太说,“你还没修好?照这样的速度,你要是当银匠,那是挣不到钱来过好日子的。”

“我又不是一直在修眼镜,”他回答,“我刚才帮菲尔费克斯小姐把她的钢琴摆摆稳。原来摆得不大稳;我相信是因为地板不平。你瞧,我们已经在一条琴腿底下垫上了纸。你真好,被她们请来了。我还有点担心你会匆匆赶回家去呢。”

他想了个办法让她坐在他身边;还忙着给她找出最好的烤苹果来,又要她给他的工作帮帮忙,或者出出主意,直到简·菲尔费克斯准备就绪,要再一次在钢琴面前坐下来的时候为止。她没有立即准备好,爱玛猜想那是因为她心情不宁的关系。她拥有这架钢琴,时间还不久,不可能弹着它而不激动。她必须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一下才能演奏。这种感情,不管起因如何,爱玛只能觉得可怜,只能决定不让这种感情再暴露在她的邻座面前。

简终于开始演奏了,尽管头几小节弹得有气无力,但是这架钢琴的良好性能渐渐充分显示了出来。威斯顿太太以前听了很高兴,这次听了又高兴起来。她一再称赞,爱玛也附和着。这架钢琴通过每种适当的鉴定,被宣布为完全是一架最好的钢琴。

“不管坎贝尔上校托的是谁,”弗兰克·邱吉尔笑着对爱玛说,“这人挑选得不错。在韦默思,我听到许多有关坎贝尔上校的鉴赏力的传闻。我肯定,高音的柔和正好是他和他那些人特别注重的。菲尔费克斯小姐,说不定他仔细叮嘱过他的朋友,或者亲自写信给布罗德伍德琴行。你看是这样吗?”

简并没有回过头来。她不是非听不可。威斯顿太太这时正在对她说话。

“这不好,”爱玛悄悄地说,“我只不过是乱猜。别叫她难受。”

他笑着摇了摇头,好像既不猜疑又不怜悯。不一会儿,他又开始说:

“你这样弹琴快乐,你在爱尔兰的朋友也一定会因此而感到高兴,菲尔费克斯小姐。也许他们常常惦念着你,在想这架钢琴哪一天、哪一个确切的日子能送到。你认为,坎贝尔上校知道就在这时候送到吗?你认为这是他直接托办的结果呢,还是他只发了一个一般性的指示,订了货,没有确定时间,要等有机会,他们方便时才发货?”

他顿了一下。她不能不听,也不能不回答:

“在我收到坎贝尔上校的信以前,”她强作镇静地说,“我还不能肯定。这只能全是猜测。”

“猜测!嗳,人们有时候能猜对,有时候却猜错。但愿我能猜到还要多久我能把这只铆钉装牢。一个人如果在专心干活儿的时候说话,伍德豪斯小姐,那他说的会是什么样的废话啊。我猜想,真正的工人是不开口的。是我们这种绅士工人,只要听到一个字——菲尔费克斯小姐说了些有关猜测的话。瞧,铆好了。我真高兴,太太,”他对贝茨太太说,“把你的眼镜修好了,暂时又好啦。”

母女俩都非常热情地向他道谢。为了稍微避开一下后者,他走到钢琴那儿,恳求还坐在钢琴跟前的菲尔费克斯小姐再弹点儿什么。

“如果你愿意弹,”他说,“那就请你弹一支昨儿晚上我们跳的华尔兹。让我再回忆一遍吧。你昨晚不像我那样尽情享受;你好像自始至终都很疲倦。我相信,我们停下来不再跳的时候,你一定觉得很高兴;可是,只要让我再跳上半小时,我就宁可放弃一切——放弃我所有的一切。”

她弹了。

“再一次听到曾经令人快活的曲调,那是多么幸福啊!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在韦默思也跳过这支舞。”

她仰起脸来朝他看了一会儿,脸涨得通红,又弹了一些别的曲子。他从钢琴附近的一张椅子上拿起一些乐谱,转过头来向爱玛说:

“这对我说来,完全是支新的曲子。你知道它吗?克拉默[1]这儿有一套新的爱尔兰乐曲。是一个人可以指望从这么一个出版社得到的。这全都是跟钢琴一起送来的。坎贝尔上校想得很周到,对不?他知道菲尔费克斯小姐在这儿没有乐谱。他在这方面的关心我特别敬佩。这说明完全是出自内心的关心。不是草草了事,也不是考虑欠周。只有真正的感情才能使人做到这点。”

爱玛希望他不要那么尖刻,然而却也禁不住觉得好笑。她瞥了简·菲尔费克斯一眼,看见她脸上还留着一丝笑意,这时候她明白了,简尽管羞红了脸,但是这张脸上却曾经有过暗暗欢喜的笑容,她也就较少顾忌地笑了,对简的内疚感也减少了许多。显然,这位和蔼可亲、为人正直、十全十美的简·菲尔费克斯还有一些很应受指责的感情呢。

他把所有的乐谱都拿到她这儿来,他们两人一起看了一遍。爱玛利用这机会悄悄地说:

“你说得太露骨了。她一定会听出你的意思来的。”

“我希望她听出来。我要她听出我的意思。我丝毫不为我的意思觉得难为情。”

“可是,说真的,我倒有点儿难为情。但愿我没出现过这个想法。”

“你有这个想法,而且告诉了我,我很高兴。现在我有一把钥匙,可以解开她所有反常的神情和举动的谜。让她去害臊吧。她要是做错了事,她自然该感到羞愧。”

“我看,她倒不是毫不羞愧的。”

“我没看出有这种迹象。她现在正在弹着‘罗宾·阿戴尔’[2]——我最喜爱的曲子。”

过了一会儿,贝茨小姐打窗口附近经过,看到奈特利先生正骑着马在不远的地方走。

“哎呀,是奈特利先生!只要可能,我一定得跟他说话,只是向他道谢。我不会在这儿开窗,那会使你们全都着凉的。不过,你们知道,我可以到我妈妈的屋子里去。他知道了谁在这儿,也许会进来的。太高兴了,有你们大家这样聚在一起!给我们的小屋子添了不少光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