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2/3页)

“你很可能已经完全忘记了那次谈话了吧——(你大概不可能有什么印象了)——我们俩在巴登庄园那天晚上的一次谈话——那晚有舞会——那时我提到过我以前认识的一位姑娘,说她有几分像你妹妹玛丽安。”

埃莉诺答道:“是啊,我没有忘记。”他看她还记得这件事,很满意,又说:

“除非是我的温情回忆靠不住,有所偏爱,使我产生错觉,她们俩确实非常相像,外貌像,内心也像——同样的热心肠,同样酷爱想象,心情热切。这位姑娘是我的近亲,从小父母双亡,我父亲是她的监护人。我们俩差不多同岁,幼年就是游伴和朋友。我一直爱着她;我们一起长大,我爱她之深,也许你看到我现在抑郁寡欢的低沉样子会觉得我不可能有过那样的感情。她对我的爱情,我相信,跟你妹妹对威洛比一样的热烈,而且也同样的不幸,尽管原因不同。她十七岁时,我永远失去了她。她跟我哥哥结了婚——一桩违反她心愿的婚事。她的产业大,而我们家却负债累累。她舅舅,又是她的监护人,为什么这样做,唯一的解释,我怕,只能是这个原因。我哥哥配不上她,甚至并不爱她。我原希望她对我的爱情能使她顶得住任何困难,一段时间她是顶住了的——但是她的悲苦处境到底还是压倒了她的一切决心,因为她遭受到了无情虐待;虽然她答应过我她决不会——看我说得多乱!这是怎么引起的,我还从未告诉过你。那时我们只差几小时就可以私奔到苏格兰去。我表妹的女仆出于背叛,或是愚蠢,把我们出卖了。我被赶到远方的一位亲属家去住,她也完全失去了自由,不许交际,不准参加任何娱乐活动,我父亲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我对她的坚强信赖太过了,这次打击对我是沉重的——不过,如果她的婚姻是幸福的话,那时我又那么年轻,过几个月也许就会逆来顺受,至少现在也不至于因此悲痛了。可是,事实并非如此。我哥哥对她毫无感情;他自己寻欢作乐,无所不至,而且从一开始就待她无情无义。这对一个像布兰顿太太那样年轻活泼,而又毫无经验的人来说,结果就是极其自然的了。开头她还是听天由命,忍受那一切苦难的处境;她把为怀念我而引起的种种悔恨埋在心底,艰苦度日,如果当时她没有活下来,倒也是好事。但是,有这样一个丈夫促使她三心二意,又没有一位朋友劝阻约束她(他们结婚后只几个月我父亲就死了,而我又随团队去了东印度群岛),她的堕落,难道还有什么可怪的?要是我还留在英国的话,也许——可是我原打算离开他们好多年促进他们的幸福,为了这个目的我获准换了防地。她的结婚使我震惊,”他声音非常激动地接着说,“可是跟我大约两年后听到她离婚消息时所受的打击相比,真是无足轻重,微不足道了。正是那件事带来了这种忧郁心情——甚至现在一想起当时我受的煎熬——”

他说不下去了,忙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了一会儿。埃莉诺被他的叙述,更被他的痛苦,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他看出她的关切,走到她身旁,紧握住她的手,感激地恭恭敬敬吻了吻。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勉强能镇静地继续说下去。

“这段悲苦的时间过去后,又过了近三年,我才回英国。当我一回到英国,我第一件心事当然就是去寻找她;但是寻找本身就叫人伤心,又毫无结果。我打听到了第一个勾引她的人后就断了线索,而且完全有理由担心她离开他后在堕落生活里越陷越深了。她的法定津贴跟她的财产既不相称,又不够维持她的舒适生活,而且从我哥哥那里听说,几个月前她的领取津贴权就已经转让给另一个人了。他猜想,他居然能无动于衷地猜想,一定是她胡乱花钱,这当然会带来贫困,因而为了某项急需,不得不把它卖掉的。尽管如此,我到底,在我到英国六个月后,终于找到了她。我自己的一个老仆人,后来遭了难,欠债被拘,我关心他,到债务拘留所去看望他;就是在那里,我可怜的表妹也以同样的原因被拘押在那所房子里。她完全变了样——那么憔悴——她尝遍了痛心的苦难,竟瘦成那个样子!我简直不能相信眼前那个愁苦病弱的人竟就是我热爱过的容貌秀丽、朝气蓬勃、身体健康的姑娘!看见她这模样,我多么伤心啊——可是我不该再描述下去伤你的心了——我已经让你太痛苦了。看样子,她肯定已是肺痨后期,这是——是的,她这种情况倒是我最大的安慰。她的生命已毫无希望,只剩下一点时间可以安排让她死前过得舒适些;这些我都做到了。我把她搬到一间租来的舒适的房间里,派人好好护理;在她还活着的那段短暂时期中,我每天都去看她,陪她到最后一刻。”

他又停住,镇静了一下;埃莉诺可怜他那不幸的朋友的厄运,感情激动,不禁叫出声来。

他说:“我说过你妹妹和我这位堕落的可怜亲人相像,我希望她不至于生气。她们的结局和命运是不可能一样的;如果那位生性美好的姑娘有更坚强的人护持,或者婚姻幸福些的话,她原是可以跟你将看到的另一位的命运完全一样的。可是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啊?看来我是一直在无谓地让你难过。唉!达什伍德小姐——像这样的一件事——十四年没有提了——说起这种事总是难把握自己的!我得镇定些——说得紧凑些。她把她唯一的孩子,一个女孩,托我照管,这是她第一次非法结合的私生女,那时大约三岁。她爱这孩子,一直留在身边。这是对我的一种重大而珍贵的信任;如果我们处境的性质容许的话,我原是会高高兴兴认真尽到责任,亲自照管教育她的;可是我没有家室,没有家;所以我把我的小埃莉莎送到学校住宿。我一有空就去看她,我哥哥死后(他是大约五年前死的,他死后家产才归我所有),她常到德拉福庄园来看我。我说她是我的远亲;可是我很清楚,大家都认为我们的关系要近得多。三年前我才把她接出学校(她刚满十四岁),托一位住在多塞特郡的很体面的妇人照管,她照管着四五个差不多年龄的小姑娘;埃莉莎在那里住了两年,我对她的情况是完全满意的。但是去年二月,就是说大约一年前,她突然失踪了。她的一位年轻友伴要去巴思[1]照看身体不好的父亲,她热切要求同去,我答应了她(现在证明我铸成了大错)。我知道那做父亲的是一位很好的人,我认为他女儿也很好——但她实际并不那么好,因为尽管她一定知道一切情况,却非常固执愚蠢地保密,什么也不肯说,不肯吐露一点线索。他呢,她的父亲,心肠虽好,却不精明,我相信他是一无所知的;因为他平时总不出门,而姑娘们却在镇上逛来逛去,随意交际;他自己完全相信他女儿跟这件事毫无牵连,也极力要我相信。总之,我什么也没有打听到,只知道她出走了;其他情况都一无所知,这样长达八个月之久。可以想象得到,当时我怎样猜测,怎样担心,而且我是怎样受煎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