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2/4页)

她决不愿细说自己的感情,或者显出自己多么痛苦,她从一开始知道爱德华订婚的事,就一直能控制自己,她只想以此暗示玛丽安该怎样做。她的叙述简单明了;虽然不能一点不带感情,却没有剧烈的激动,也没有阵阵悲伤。那反倒是听者的事,因为玛丽安听得全身发抖,大哭起来。埃莉诺自己痛苦,但是,倒像是别人遭了不幸,要她安慰似的;她马上尽力安慰妹妹,一再让妹妹相信她自己是心境平静的,而且非常热切地为爱德华开脱一切,只是说他做事轻率。

但是玛丽安一段时间里全都不肯相信。爱德华简直就是威洛比第二;既然埃莉诺承认曾热爱过他,难道她能比自己少些痛苦!至于露西·斯蒂尔,她觉得她根本就不可爱,一个聪明人绝不可能爱上她,所以一开头她就不相信爱德华曾爱过她,后来又觉得这种爱情无可原谅。她甚至不肯承认那是正常的感情;埃莉诺只好对她说要对人多些了解,这才让她相信是事实,而且也只有这样说才能说服她。

埃莉诺开头对妹妹只说了他们订婚这个事实和已经订婚多长时间。那时玛丽安感情激动,打断了话头,无法正常细说下去;一时间她只能劝她不要难过,减轻她的惊奇,平息她的愤怒了。她妹妹首先提出的那个问题引起她们谈起更多的细节。她问的是:

“埃莉诺,你知道这件事多久了?他写信给你了?”

“我已经知道有四个月了。去年十一月露西第一次到巴登庄园时,她私下告诉我她订婚的事。”

玛丽安听到这些话,眼睛里显出吃惊神色,嘴里却说不出话。她惊疑不定,停了一会才说道:

“四个月!你已经知道四个月了?”

埃莉诺说是的。

“什么!我痛苦的时候你一直照顾着我,难道那时这件事已经压在你心上了?而我竟还责怪你,说你幸福!”

“那时让你知道我多不幸,对你的身体不合适。”

“四个月呀!”玛丽安又喊起来。“你却那么镇静,那么高高兴兴!你是怎么支撑得住的呀!”

“因为我觉得我该这样做。我答应过露西,我就得为她保密。所以我一丝不露,这是我的责任;而且我也应该对我家里人和朋友们负责,不能让他们为我焦虑,而又无法说出实话安慰他们。”

看来玛丽安几乎惊呆了。

“我一直总想让你和妈妈明白事情真相,”埃莉诺又说,“我试过一两次;可是,除非我背弃诺言,我绝对不可能让你们相信。”

“四个月了!而你还爱他!”

“是的。不过我爱的不仅是他呀。只要我珍视其他人的安适,我就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多苦。现在好了,无论想到还是说到这件事,我都能不动感情了。那时我是不愿让你们为我难过;你放心吧,现在我真的不大难过了。有好多事给了我力量。我自知并未做过任何错事惹起这场不幸,而且我尽力忍受住痛苦不让人知道。爱德华做的一切主要错事我都原谅了他。我祝愿他幸福如意;我知道他一向都是能尽到责任的,尽管现在也许有点愧悔,到头来是一定能幸福如意的。露西不是糊涂人,这就有了基础,他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而且,玛丽安,那种爱情专一、坚贞不贰的想法尽管多么令人神往,尽管怎样侈谈个人的幸福完全寄托在某某人身上,那毕竟不是理该如此——也并不恰当——也不可能是理该如此的。爱德华会娶露西的;他会娶到一个容貌、见识比世上一半女人都强的女人,而且时间和习惯也会让他忘掉另一个他曾认为比她还强的人的。”

“如果这就是你的思想方法,”玛丽安说,“如果失去最宝贵的东西这么容易就能弥补起来,那么你的果断,你的自我控制,就不那么令人奇怪了。我也就不会觉得那么难以理解了。”

“我懂得你的意思。你认为我不曾受过多少苦。四个月呀,玛丽安,这件事我全都埋在心里,不能对任何人倾诉;我知道一旦对你和妈妈说明,而又毫无办法让你们先有思想准备,那会使你们非常愁苦的。人家告诉了我,而且正是那个订了婚、毁了我一切前途的人,故意亲口告诉我的;而且,我觉得,她是得意洋洋地说的。因此,我不得不应付这个人的种种猜疑,对我最关心的事竭力显出不关心的样子。而且还不止一次;我得反复听着她说她的种种想望和得意。我明白自己跟爱德华将永远分手,尽管我从没听到过一件能让我有点不满意我们关系的事。他一切都值得我信任,一切都说明他并没有对我冷淡。我一直得对付他姐姐的恶意,他母亲的侮辱,这种相爱我一直是在受折磨,却毫无所获。而且这一切,你当然非常清楚,都是在我并非只有这一件不幸事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但愿你能认为我还是有感情的,现在,你大概总会认为我是受过折磨的了吧。目前我想到这桩事已能保持镇静,我肯接受安慰,那都是经常痛苦地内心斗争的结果;不是自发的;不是一开头就能这样宽慰我自己的情绪的。不是的,玛丽安。那时候,如果我不是受到约束必需沉默,大概无论怎样也不能完全阻止我不公然露出非常悲苦的神情来的——甚至连我最亲爱的朋友们也无能为力的。”

玛丽安完全呆住了。

“啊!埃莉诺,”她嚷道,“你让我得悔恨一辈子了。我对你多粗暴啊!你一直是我唯一的安慰,我遭了不幸,你一直在分担我的痛苦,却一直好像只是在为我难过啊!难道这就是我的感谢?难道这就是我对你唯一的报答?因为你的长处显著,比我强,我总是想把它抹煞。”

这样忏悔了一通后,接着就是最亲热的拥抱。既然她现在心情如此,埃莉诺无论想要她答应做什么就都可以办到,毫不困难;一经她要求,玛丽安就答应无论谁谈到这件事她决不露出一点怨恨的神色;见到露西时决不显出更加讨厌她的样子;即使见到爱德华本人,如果碰巧遇到一起的话,也不比平时冷淡。这些都是了不起的让步,但是玛丽安觉得伤了姐姐的心,那是无论怎样做也补偿不上的了。

她履行诺言,谨慎周到,做得很好。无论詹宁斯太太对这件事说什么,她都听着,脸色不变,一句也不反对,只听见她说过三次“是的,太太”。詹宁斯太太夸露西,她听着,只是换了换座位,詹宁斯太太谈爱德华的爱情,她也只是喉头抽动了一下。埃莉诺看见妹妹这样坚强起来,觉得自己什么事都能顶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