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毛(第3/6页)

“说不定真有辆车会他妈的在我们眼前爆炸呢。”弗兰说,“要是冲到看台上才来劲呢,撞翻那个卖油晃晃的热狗的家伙!”她的手指间夹着一缕头发,眼睛盯住电视。

巴德看了看弗兰,看她是否在开玩笑。“那个撞车可真是够厉害的。一个接一个的。车,车的零件,还有人,飞得到处都是。好啦,你们想喝点儿什么?我们这儿有麦芽酒,还有瓶‘老乌鸦’。”

“你喝什么?”我问巴德。

“麦芽酒。又凉又好喝。”

“那我也喝麦芽酒。”

“我来点儿‘老乌鸦’,再来点儿水吧,”弗兰说,“放在一个高杯里,行吗?来点冰。谢谢啊,巴德。”

“行。”巴德说。他又瞥了眼电视,就进厨房了。

弗兰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冲着电视的方向努了努嘴。“看那上面。”她低声说,“看见了吗?”我看了过去,电视机上边,放着一个细长的红色花瓶,瓶子里插着几枝雏菊。花瓶旁边的桌布上,坐着一个熟石膏塑的牙齿模型,那该是世界上最参差不齐的牙齿模型了。这个恶心的家伙上面,既没有嘴唇,也没有下巴,就那几颗老石膏牙,塞在一块厚厚的像黄色口香糖的东西上。

就在这时,奥拉拿着一罐果仁和一瓶啤露走出来,围裙已经脱掉了。她把那罐果仁放在咖啡桌上的天鹅旁边,冲我们说:“自己拿啊。巴德正给你们拿饮料呢。”说这话时,奥拉的脸又红了。然后,她坐到一张老藤条摇椅上,晃悠起来。她边喝着啤露,边看电视。巴德拿着个小木质托盘走出来,上面放着弗兰要的威士忌和水,还有我和他的两瓶麦芽酒。

“要玻璃杯吗?”他问我。

我摇了摇头。他轻拍一下我的膝头,转向了弗兰。

弗兰接过玻璃杯,说了声:“多谢。”又开始盯着那些牙齿看。巴德也顺着她看的方向看过去。电视里,赛道四周,车在号叫。我拿起麦芽酒,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牙齿可不关我的事。

“那是奥拉整牙前牙齿的模样。”巴德对弗兰说,“我已经习惯它们了,不过我猜,它们摆在那上面,看起来挺可笑的吧。天知道她为什么还要留着这玩意儿!”他看了看奥拉,又看着我,冲我眨了眨眼。他坐在“懒虫”躺椅上,跷起二郎腿,边喝着麦芽酒,边盯着奥拉。

奥拉的脸又红了。她握着酒瓶,喝了一口,然后说:“留着它们,是为了提醒我自己欠了巴德什么。”

“什么?”弗兰问。她本来正翻弄着那罐果仁,想找点儿腰果吃。弗兰停了下来,看着奥拉。

“不好意思,我没听清。”弗兰看着那个女人,等着她说话。

奥拉的脸又一次红起来。“我有很多事都该感谢他。”她说,“这牙齿就是我要感谢的事情之一。留着它们是要提醒我自己欠了巴德多少。”

她喝了一口啤露,放下瓶子对弗兰说:“你的牙很漂亮,弗兰。你一进门我就注意到了。但我的牙,我小时候,它们全是坏的,歪七扭八的。”她用指甲敲了敲前面的两颗门牙,接着说:“那时我爸我妈没钱给我整牙。我的牙只能生下来什么样就什么样。我的前夫也不关心我的样子。对,他不管。他唯一关心的是他的下一瓶酒从哪里来。他在世界上只有一个朋友,就是他的酒瓶子。”她摇着头。“后来巴德出现了,把我从那个乱摊子里救了出来。我们在一起后,巴德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我们得把这些牙修理修理’。那个牙模是在碰到巴德后不久,我第二次去见整牙医生时做的,就在装上整牙支架之前。”

奥拉的脸一直红着。她看着电视,喝着啤露,似乎再没什么要说的了。

“那个整牙医生肯定是个天才!”弗兰边说,边看着电视机上面那排像是恐怖表演一样的牙齿。

“那医生确实好极了!”奥拉说着转过身来,“看见了吗?”她张开嘴,又给我们展示了一遍她的牙齿,这次她一点儿也不害羞了。

巴德早已走到电视机前面,拿下了牙模,走到奥拉身边,把它们放到奥拉的脸颊旁。“看,整形之前和整形之后。”巴德说。

奥拉起身从巴德手里拿下那排牙齿。“你知道吗?那个整牙医生本来想自己留下这个的。”她说话时,把那排牙齿放在了腿上。“我说不行,我提醒他,它们可是我的牙。所以他只能给这个牙模照张照片。他告诉我他要把照片发在杂志上。”

巴德说:“想想那会是本什么样的杂志吧。我琢磨着没什么人要看那种东西。”

我们都笑了。

“等摘下了整牙支架,我笑的时候总还忍不住用手捂住嘴。就像这样……”奥拉说,“现在我有时还这样做。习惯嘛。有一天,巴德说:‘你不用那样捂嘴了,奥拉。像这样漂亮的牙齿,你可不用把它们藏起来。你现在的牙齿很好了。’”奥拉看着巴德时,巴德冲她挤了挤眼。她微微一笑,低下了头。

弗兰喝着她的威士忌,我也喝了点儿麦芽酒。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弗兰也一样。但我知道过一会儿弗兰可会有很多要说的。

我说:“奥拉,我有次打电话过来,你接的电话,但我给挂了。我也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就给挂了。”我说完,吸了口麦芽酒。我也不知道这时候我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来。

“我不记得了。”奥拉说,“那是什么时候?”

“有一阵子了。”

“我不记得。”她摇着头说,用手指摆弄着腿上的牙齿模型,看着赛车比赛,又把椅子摇动起来。

弗兰看着我,咬了咬下嘴唇,但没有说话。

巴德说:“怎么样,还有什么别的新鲜事说说?”

“再吃点儿果仁呀,”奥拉说,“晚饭马上就好了。”

里屋传来了哭声。

“可别是他!”奥拉对巴德说,做了个鬼脸。

“那个小家伙。”巴德说着向后靠在椅背上。我们看完了剩下的比赛,三四圈的样子,没有声音。

我们又听见一两次婴儿的哭声,令人焦躁地从屋子里面传出来。

“怎么搞的?”奥拉说着站了起来,“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大家入座,我只要再把肉汁调好就行了。这家伙又闹起来了,我还是先进去看看孩子吧。你们大家干吗不过去入席呢?我马上就来。”

“我想看看孩子。”弗兰说。

奥拉手里还拿着她的牙。她走过去把它们重新放回到电视机上,然后说:“这小家伙刚才可能是着急了,他还不太习惯见陌生人。等等看我能不能哄他睡着,他睡着的时候,你们就能去看了。”说完,她走向门厅边的房间,打开门,轻轻地走进去,带上门。婴儿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