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去哪儿了?(第2/3页)

有一次,他妈妈在罗斯家过了一晚后,迈克不让他妈妈进屋……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去哪儿了,很可能在我妈妈家。我有时在那里过夜,我会跟她一起吃晚饭,她会跟我提起她有多么担心我们所有人;然后我们看电视,她会跟我尽量谈些别的,尽量来一次正常的谈话,关于我的家庭情况以外的事。她会在她的沙发上为我铺一张床——就是她当时经常在上面做爱的同一张沙发,我想,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会在那儿睡,并心怀感激。辛西娅有天早上七点半回家,想换衣服去学校,却发现迈克把所有门都锁上了,不让她进屋。她站在他的窗户外面,求他让自己进来——求你了,求你了,好让她换换衣服去学校,因为要是她丢了工作,那该怎么办?他会到哪儿?到时候我们都会到哪儿?“你又不住在这儿了,我干吗让你进来?”这是他所说的,他站在他的房间的窗户后面,因为愤怒而满脸通红。(她后来告诉我,当时她喝醉了,而我清醒着,握着她的手让她说话。)“你又不住在这儿。”他说。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迈克,”她恳求道,“让我进去。”

他让她进去,她骂他。就那样,他狠狠几拳打在她肩膀上——咚,咚,咚——接着又打她的头顶,总的说来打了她一顿。最后,她总算能换换衣服、收拾一下脸就赶往学校。

所有这些,都发生在不久以前,大约三年前。这件事在当时真是不简单。

我妈和那个男的在沙发上,我没去打扰她,而是开车到处转了一会儿。我不想回家,那天也不想去酒吧坐坐。

有时,我和辛西娅会聊些事情——“审时度势”,我们是这样叫的。但是偶尔——这种情况很少——我们会稍微谈点跟目前形势无关的事。有天下午,我们在客厅里,她说:“我怀着迈克的时候,你把我抱到了浴室里,当时我很不舒服,又怀着孕,下不了床。你抱着我,没有人会像那样做,没有人会像你那样爱我,那么爱。不管怎么样,我们拥有那样的回忆。不管怎么样,我们相爱过,没有人曾经有过或者将会那样相爱。”

我们对望着,也许我们的手碰了碰,我记不得了。然后我想起在我们正好坐着的沙发垫(哦,快乐的时光!)下面,藏有半品脱威士忌或者伏特加或者杜松子酒或者苏格兰威士忌或者龙舌兰酒,我开始希望她也许很快就得站起来走动走动——去厨房,浴室,去车库里收拾。

“也许你可以给咱俩弄点咖啡。”我说,“煮壶咖啡也许不错。”

“你吃东西吗?我可以做点汤。”

“也许我可以吃点东西,不过我肯定要喝杯咖啡。”

她走出去进了厨房。我一直等到听见她开始接水,然后伸手到垫子下面抽出那瓶酒,拧开瓶盖就喝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在戒酒互助会讲过这种事。在聚会上,我一直不怎么开口。我会“过了”,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在轮到你说时,你除了说“我今天晚上过了,谢谢”,别的什么都不说。可是我会听,对那些可怕的故事,会摇头、大笑,以示我听到了。我去那种聚会时,通常已经喝醉。你心里害怕,需要的不仅仅是饼干和速溶咖啡。

可是我们很少像那样谈到爱情或者过去的事。我们要谈就谈正事、生存和一切的根本。钱。钱从哪里来?电话快被掐了,电灯和煤气也危险。凯蒂怎么办?她需要衣服。她的分数。她的男朋友是个摩托车飞车党。迈克,迈克以后会怎么样?我们大家会怎么样?“上帝啊。”她说。但是这根本跟上帝无关。他早就对我们撒手不管了。

我想让迈克参军,海军或者海岸警卫队。他无可救药,是个危险角色。就连罗斯也觉得参军对迈克有好处,辛西娅跟我说过,她一点都不喜欢他这样跟她说。可是我听了挺高兴,高兴地发现我和罗斯在这件事情上有共识。我眼里的罗斯形象提升了一点。可是这让辛西娅生气。尽管迈克在旁边挺让人痛苦,尽管他有暴力的一面,她还是认为这只是一个阶段,很快就会过去。她不想让他参军。但罗斯跟辛西娅说迈克应该参军,他会在那里学会尊重人,讲礼貌。他跟她这样说,是在有天大清早他和迈克在他家车道上玩推搡游戏,迈克把他推倒在路上之后。

罗斯爱辛西娅,可他还有个名叫比弗莉的女孩,二十二岁,怀上了他的孩子,但是罗斯安慰辛西娅说他爱她,而不是比弗莉。他们根本不再一起睡觉了,他告诉辛西娅,但是比弗莉怀着他的孩子,而他爱自己的每一个孩子,甚至包括没出生的那个,他不能把她一脚踢开,他能吗?他跟辛西娅说这一切时哭过。当时他喝醉了(那段时间总是有人喝醉)。我能想象那一幕。

罗斯毕业于加利福尼亚工艺学院,毕业后马上进了位于芒廷维尤市的NASA2机构。他在那里工作了十年,直到他的情形急转直下。如我所说,我从来没有跟他见过面,可是我们聊过几次电话,聊过这样那样的事。有次我喝醉了,我在跟辛西娅为一个可悲的或者别的观点而争论,我给他打电话。他的一个孩子接的电话,罗斯接过电话时,我问他如果我抽身离开(我当然根本没想着抽身,只是来烦一烦他),他准不准备养活辛西娅和我们的孩子。他说他在切吐司,他是这么说的,他们正要坐下来吃晚饭,他和他的孩子们,他会给我回电话。我挂了电话。过了一个钟头左右他打过来时,我已经忘了早些时候的那个电话。辛西娅接的电话,她说“对”,然后又说“对”,我知道是罗斯,他在问我是不是喝醉了。我一把抓过电话:“哎,你到底养不养活他们?”他说他对自己卷进了整件事而感到抱歉,可是不,他觉得他无法养活他们。“所以是‘不’啰,你不能养活他们。”我说着并看了一眼辛西娅,好像这能解决所有问题似的。他说:“对,是‘不’。”可是辛西娅眼都没眨一下。我后来琢磨出来他们早已彻底讨论过这件事,所以根本没感到吃惊。她早就知道。

他是三十五六岁时开始走下坡路的。以前我一有机会就取笑他。根据他的照片,我叫他“黄鼠狼”。“你们妈妈的男朋友就长那个样,”我跟我的孩子们说,如果他们在旁边,而我们又在聊天的话,“就像只黄鼠狼。”我们哈哈大笑。要么是“修理先生”,我最喜欢这样叫他。上帝保佑你,照顾你,罗斯,我现在对你根本没什么怨气了。可是那段时间,我叫过他“黄鼠狼”或者“修理先生”,还威胁过要他的命时,在我的两个孩子眼里,他可以说是个落魄英雄,我想在辛西娅眼里也是这样,因为他曾帮助把人送上月球。我听了很多次他为登月工程火箭发射工作过,是巴兹·奥尔德林和尼尔·阿姆斯特朗的好朋友。他告诉辛西娅,辛西娅告诉孩子们,孩子们又告诉我,就是等到那几位宇航员来本市时,他会在公众面前介绍他们。可是他们一直没有来本市,要么来过,但是忘了联系罗斯。月球探测活动后不久,命运之轮又转动了,罗斯酗酒更厉害。他开始耽误工作。然后什么时候开始,他跟他的第一个老婆也过不好了。快到最后时,他开始用保温瓶带酒去上班。那里是个现代化机构,我见过——在自助餐厅排队,管理人员有专用餐厅之类,每间办公室都有咖啡机。可是他自带保温瓶上班,过了一段时间,人们知道了,开始有议论。他被炒掉了,要么是他辞了职——我去问,谁都不肯爽快地回答我。他当然一直酗酒。你也会那样的。然后他开始摆弄坏的家用电器,修电视,修小汽车。他对占星术、预兆、《易经》那类东西感兴趣。他够聪明,有意思,也古怪,就像我们以前的大多数朋友一样,我对此并不怀疑。我跟辛西娅说,我确信,如果不是从根本上说来,他是个好人——“跟我们一样”,我那样说,尽量想显得豁达——她是不会喜欢他的(我就是没法让自己用“爱”这个字来形容那种关系)。罗斯他不是个坏人,也不是个邪恶的人。“谁都不是邪恶的。”有次我跟辛西娅讨论我自己的事时,我对辛西娅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