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样东西吗?(第2/3页)

头顶有一架飞机飞过。我往上看,看到它闪烁的灯光,还看到了长长的一溜白色废气,在灯光后面,跟夜空中的其他东西一样清晰。我想象飞机上的人坐在座位上,系着安全带,有人在读书,有人只是盯着舷窗外面看。

我又看着山姆。我说:“劳丽和小山姆怎么样?”

“他们挺好。你知道的。”他说着耸耸肩。他继续嚼着嘴里此时不知在嚼的什么东西。“劳丽是个好女人。最好的。她是个好女人。”他又说了一遍,“如果没有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要不是有她,我会想和米莉在一起,不管她是在哪儿。就我所知道的,那是哪儿都不是。我对这件事就是这样想的,哪儿都不是。”他说,“死亡是哪儿都不是,南希。你想引用可以引用我这句话。”他又吐了一口。“萨米病了。你知道他容易患这种感冒,他很难摆脱。劳丽明天还要带他去看病。你们怎么样?克里夫好吗?”

我说:“他挺好,跟以前一样,还是那个老克里夫。”我不知道别的还怎么说。我又看了一眼那丛玫瑰。“他现在睡着了。”我说。

“有时我出来到这里捉这些破鼻涕虫时,会往你们家那个方向的栅栏看一眼。”他说,“有一次——”他停下来轻轻笑了,“对不起,南希,可是现在我觉得有点滑稽:有一次我往栅栏那边看,看到克里夫在你家后院里往那些矮牵牛花上面撒尿。我真想说什么话,开个某种小玩笑,可是我没有。从我所看到的,我觉得他之前在喝酒,所以不知道我说什么时,他会有什么反应。他没有看到我。我就没出声。挺可惜我那次跟克里夫闹掰了。”

我慢慢地点点头。“我想他也感到可惜,山姆。”过了一会儿我说,“你跟他曾经是好朋友。”但是克里夫对着矮牵牛花拉开裤链的画面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闭上眼睛,想要抹去这幅画面。

“是啊,我们以前是好朋友。”山姆说,接着又说,“夜里我在劳丽和宝宝睡着后出来,首先是让我有点事情可做。你们睡了。人们都睡了。我现在睡觉不行。我正在做的事值得做,我相信是这样。你看那里,”他说着刺耳地吸了口气,“那里有一条,看到了吗?就在我手电筒照着的地方。”他把光柱照在玫瑰花丛下面的土那里,后来我就看到了那条鼻涕虫在蠕动。“你看好了。”山姆说。

我把胳膊抱在乳房下面,弯腰去看他照亮的地方。那条鼻涕虫停下来,抬起它看不到东西的头部转来转去。后来山姆就拿药罐对准它喷了两下。“这些天杀的黏糊糊的玩意儿。”他说,“天哪,我恨它们。”那条鼻涕虫开始扭来扭去,卷起来又伸直。它又卷起来,然后就一动不动。山姆拿起一把玩具铲,铲起那条鼻涕虫。他把那个广口瓶离自己身子很远地拿着,拧开盖子,把鼻涕虫丢进去。他把瓶盖又拧上,把瓶子放在地上。

“我戒酒了。”山姆说,“没有全戒,只是少喝了很多。没办法。有一阵子发展到我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我们家里现在还是到处都有酒,可是我不怎么碰了。”

我点点头。他看着我,一直看着我。我感觉他在等我说什么。但我什么都没说。有什么好说的?什么都没有。“我得进屋了。”我说。

“没问题。”他说,“嗯,我再干会儿这活,然后我也回屋了。”

我说:“晚安,山姆。”

“晚安,南希。”他说,“对了,”他停止咀嚼东西,他的舌头把不管什么东西顶在下嘴唇里面,“代我向克里夫这家伙问好。”

我说:“我会的,会跟他说你问好了,山姆。”

他点点头。他用手压了压他的银色头发,似乎要让头发总算弄平一次。“晚安,南希。”

我又走回房前那里,走在人行道上。我手扶院门停了一下,看了看四周这一带宁静的居民区。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突然觉得我跟十几岁时认识和爱过的人距离遥远。我想念人们。我在那里站了一阵子,希望能回到那段时期。接着我又想到一件事,清楚地明白自己做不到。不可能。可是我又想到我的生活跟我年轻时、对将来有着期望的以为将要拥有的生活截然不同。我现在不记得那些年我想怎样过日子,但是跟所有人一样,我有过计划。克里夫也是有过计划的人,所以我们认识了,并一直待在一起。

我进屋,把灯全关了。在卧室里,我脱下睡袍,叠好,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好让我在闹钟响时能拿到。我没去看时间,又查看了一次闹钟是定好了。后来我就上床,拉上被子,闭上眼。克里夫开始打呼噜。我捅了他一下,但根本没用。他还是在打。我听着他的呼噜。后来我想起来院门还没闩。最后我睁开眼睛,只是躺在那里,眼睛转来转去地看室内的东西。过了一会儿,我侧过身,把一条胳膊搭在克里夫的腰上。我摇晃了他一下。他有一会儿不打呼噜了。后来他清清喉咙,吞咽了一下。他胸腔里面卡了什么东西,咔嗒作响。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又打起呼噜。

我说:“克里夫。”然后我用力地摇晃他,“克里夫,听我说。”他呻吟了一声,浑身颤抖了一下。有一会儿,他似乎停止了呼吸,到了什么的最底部。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抓住他屁股上的软肉。我屏住呼吸,等待他重新开始呼吸。隔了一会儿,然后他再次呼吸起来,悠长而平稳。我的手挪到他的胸部并停留在那里,手指张开,然后开始轻敲,似乎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做。“克里夫?”我又说,“克里夫。”我用手去摸他的喉咙,找到他的脉搏。接着我用手捧着他留着胡茬的下巴,手背上感觉到他温暖的呼吸。我仔细去看他的脸,开始用指尖摸索他的五官。我碰到他合着的厚厚的眼睑,抚摸他前额上的皱纹。

我说:“克里夫,听我说,亲爱的。”在把想说的一切都讲出来之前,我先告诉他我爱他。我告诉他我一直爱他,而且会一直爱他。那些话需要在别的话之前先说出来。后来我就开始说话了。他的心神不在这里,根本听不到我说话,那都没关系。另外,我说话说到一半时,我想到他已经知道了我要说的一切,或许比我了解的更清楚,而且已经知道了很久。我想到那一点时,停了一会儿没说话,用一种新的眼光看着他。不管怎么样,我想说完已经开始说的话。我继续对他说,不带怨恨或者任何情绪,一切都在我心里。我最后说了最糟糕和最后的话,那就是觉得我们正在快速地往那个哪儿都不是的方向而去,该是承认的时候了,即使也许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