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妖号(第3/3页)

劳拉早就上去了,正坐在一只雪松木箱上。她已经打开了窗户;这地方还有扇窗,真是一种恩赐——否则这地方会憋死人的。屋里有股烂布和老鼠屎的霉味。

她慢慢地转过头来。看来我没有吓着她。“你好,”她说,“这上面住着蝙蝠。”

“这并不稀奇。”我说道。她身边放着一个大纸袋。“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她开始一件一件地往外掏——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和小摆设。有祖母的银茶壶;三套德国德累斯顿产的瓷茶杯和茶碟,上面有手工绘制的图案;刻着姓名缩写的汤匙;形状像短嘴鳄的核桃夹子;一只孤零零的珠母袖扣;一把断齿的玳瑁壳梳子;一只镀银的破打火机;一个调味瓶架,上面缺一个醋瓶。

“你捣腾这些东西干什么?”我说,“你可不能把它们带回多伦多去!”

“我要把它们给藏起来。他们不可以糟踏所有的东西。”

“谁不可以?”

“理查德和威妮弗蕾德。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会把这些东西一扔了事;我听见他们说起过要处理无用的破烂。他们早晚会彻底清除这些东西的。所以,我要保存几件物品——为了我们。我想把它们放在这阁楼上的一个箱子里。这里比较安全,我们也容易找到。”

“他们发现了怎么办?”我说道。

“他们不会发现的。这里没有值钱的东西。你瞧,”她说,“我找到了我们俩读书时的旧练习本。它们还在这里,在我们原来放的地方。还记得我们什么时候拿上来给他的吗?”

劳拉从来不提亚历克斯·托马斯的名字:她总是称“他”、“他的”。我以为她已经放弃他了,或者说不再想他了,但看来显然并非如此。

“现在想来简直难以置信,”我说,“我们把他给藏在这阁楼上,而又没有露馅。”

“我们俩当时处处小心。”劳拉说道。她沉思片刻,然后微微一笑。“关于厄斯金先生的事,你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我,”她说,“是不是?”

看来我该说个瞎话,而我却折衷了一下。“我不喜欢他。他讨厌极了。”我说。

“不过,瑞妮相信我。你说他如今在哪里?”

“厄斯金先生吗?”

“你知道我指的是谁。”她打住话头,又把头扭向窗外。“你还留着你们的照片吗?”

“劳拉,我看你不该对他念念不忘,”我说道,“我看他不会再出现了。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你认为他已经死了吗?”

“他为什么不会死呢?”我说,“我并不认为他已经死了。我只是认为他逃到天涯海角去了。”

“反正他们还没抓到他,否则我们早就听到风声了。报上肯定也会登的。”劳拉说道。她把旧练习本收起来,丢进她的纸袋里。

我们在阿维隆庄园逗留的时间比我预料的要长。我并不想待这么长的时间;我觉得自己被团团包围了,受到了监禁,行动不自由。

在我们动身的前一天,我下楼去吃早饭。理查德不在,只有威妮弗蕾德在吃鸡蛋。“你没赶上盛大的下水仪式。”她说道。

“什么下水仪式?”

她用手指指前方:一面是卢韦托河,另一面是若格斯河。我惊奇地看到劳拉在“水妖”号上;船正在往下游驶去。她坐在船头,像一个安在船首的破浪神雕像。她的后背对着我们。理查德正在操纵舵轮,头上戴着一顶难看的白色水手帽。

“幸亏他们没有沉下去。”威妮弗蕾德酸溜溜地说。

“难道你不想去?”我说道。

“不想,真的。”她说话的腔调怪怪的,我误以为是出于嫉妒:好像理查德大事小事离开她都不行似的。

我感到宽慰:也许劳拉现在心情会放松一点,也许她会冰释前嫌。也许她会开始把理查德当人看,而不再把他看作是从石头底下爬出来的什么虫子。我想,我的日子自然也会好过一点,家里的气氛也会轻松一些。

然而,事情并非这么简单。说实在的,气氛反而变得更僵了,但情况却倒了过来:现在只要劳拉一进屋,理查德准会马上离开。他倒反而怕她似的。

“你对理查德说了些什么?”当我们大家回到多伦多以后,一天晚上我问她。

“你指的是什么?”

“那天你和他一起乘船,在‘水妖’号上。”

“我啥也没对他说,”她答道,“我干嘛要说?”

“我哪里知道。”

“我什么也没对他说,”劳拉说,“因为我没啥可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