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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他觉得她只是一位性情冷淡、品格高尚、规规矩矩的女人。他跟她以及别的房客常聚在一起打牌——这是他唯一会玩的游戏了。他常把她称为“夫人”。后来有一天晚上,她抓着他的手不放松,说要教他如何向女孩子示爱。她用手指挠他的掌心,拉着他的手搂住自己的腰身,然后又把手搭在自己的乳房上,接着猛地靠在他的肩头,急促地喘着粗气一遍又一遍地说:“天哪,孩子!”他因为这件事整夜绕着大街徘徊不定,直到凌晨三点钟仍然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他又返回住处,光着脚钻进了她的房间。事后他很快就感到害怕和厌恶了。他爬上山想舒缓一下自己饱受折磨的精神,而且经常待在外面不回家。但是她却跟在他的身后,一直尾随着他来到走廊里。有时候当他经过她的门口,她会猛地打开房门,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睡衣,立在他的面前。后来她的态度越来越异常、恶劣,经常指责他背叛了她,玷污了她,最后还抛弃了她。她告诉他,在她的家乡——美好古老的南卡罗来纳州——如果哪个男人胆敢这样对待女人,他一定会吃枪子儿的。尤金想到别的地方一走了之。他对自己的行为后悔莫及,陷入深深的自责和痛苦中。他编造了长长的忏悔词,每晚都会祷告以求得上帝的恩赦。他之所以祈祷,并不是出于对宗教的虔诚,而是从小就养成了一种迷恋数字的习惯。他每天都要一口气把祷告的内容低声诵读16遍。从他小时候起,就已经相信某些数字具有神奇的功效——每个礼拜日起床以后,他只做头脑中想到的第二件事,绝不会做第一件事。他一直遵照执行这种复杂的数字和祈祷仪式,倒不是为了安抚上帝,而是为了让自己和宇宙形成一种神秘、和谐的关系,或者向盘旋在他头顶的某种魔力致敬。他要是不这样做,就一连几夜睡不着觉。

伊丽莎终于开始怀疑起这个女人了,她借故找碴跟她吵一架,最后总算把她轰了出去。

对于他要去哈佛上学的事,家里人谁都不愿和他多谈。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去那里。一直到9月开学前的几天,他才决定要去。在夏天的这段日子里,他偶尔也跟别人提起过这个计划,可是,他和家里的其他人一样,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做出最后的决定。本州有好几家报社给他提供差事,另外这个小城两英里以外的小山上有一所简陋的军事学校也邀请他去当老师。

但是他心里早就明白,自己一定要离开这里。而且并没有人提出过反对意见。海伦曾经多次向卢克提过他想去哈佛上学的事,但是她当着尤金的面却只会说几句无关痛痒、不太友好的话。甘特神情疲倦地呻吟道:“他想干什么就让他去干吧。我不会再为他的教育掏腰包了。如果他一定要去,他妈妈应该掏钱了。”伊丽莎若有所思地噘着嘴,带着嘲弄的口吻说:

“哼!哈佛大学!别那么大的口气了,孩子。你上哪儿去弄这笔钱啊?”

“我可能弄到,”他阴沉着脸说,“会有人借给我的。”

“不,孩子,”她马上郑重地提醒他,“我可不能让你做那种事。你不能刚开始人生就背上一屁股的债。”

他默不作声了,竭力想从干渴的嘴里挤出一句大胆的话。

“那么,”他终于开口了,“我为什么不能用爸爸给我的那份遗产支付学费呢?”

“哎呀,孩子!”伊丽莎生气地说,“瞧你说的,听起来我们好像是百万富翁似的。我还不知道他有没有遗产可以分配呢。你爸爸是被别人搬弄糊涂了才立的那份遗嘱,并不是他本人的意愿。”她烦躁地补充了一句。

突然间,尤金握起拳头砸起自己的双肋来。

“我一定要去!”他说。“我现在就要我的那一份!现在就要!”

他只觉得一肚子委屈,都快发狂了。

“我不想等我腐烂发臭的时候才拿到那笔钱!我现在就要!什么房产,都见鬼去吧!我才不要那些臭东西!我讨厌那些东西!你让我去!”他狂叫起来。在盛怒之下,他开始拿脑袋撞起墙来。

伊丽莎噘着嘴思考了一会儿。

“那么好吧,”她终于开口了,“我先供你一年,以后要看具体情况来定。”

可是,就在他离家前的两三天,也就是甘特被送往巴尔的摩接受治疗的前一天,卢克把一张打了字的纸塞进了他的手心。

“这是什么?”他神情阴沉、满腹狐疑地问。

“只不过是一张表格,阿休让你在这上面签个字,以免出现什么差错。这是一张让渡证明。”

“让渡什么?”尤金看着手中的纸片问。

这时候,他仔细、吃力地读完了那篇油腔滑调、充斥着行话的法律文本,才懂得这张证明书是想证明自己已经领了5000元款项作为上学的费用。读完以后,他抬起头,皱着眉头看着哥哥。卢克也望着他,很快便突然爆发出“哈——哈”的狂笑声,并在他肋下戳了几下。尤金脸色阴沉地笑着说:

“把你的笔递给我。”

他签了名,又把证明书递还给哥哥,心里又难过又得意。

“哈——哈!你已经签字了!”卢克粗鲁地傻笑着。

“是的,”尤金说,“你肯定觉得我签了字就是笨蛋,但是我宁愿现在这样做,也不想等到以后再要。我现在解脱了,而你仍然没有。”

他想起休·巴顿那张严肃、狡猾的脸,他清楚自己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可是他心想,毕竟我可以逃离这里了,因为我的学费和车票钱全都装进了口袋。现在,我和他们已经一刀两断、完全划清了界限。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圆满的结束。

伊丽莎听说这件事后却竭力反对:

“这怎么能行!”她说,“他们没有权利这么做。这个孩子还没有成年呢。你们的爸爸一直说他有意支持他完成学业的。”

然后,她默默地思考了半晌,有些犹豫地说:“那么,我们看一看再说吧。我已经答应供他一年了。”

在屋外的黑暗中,尤金正用手卡着自己的喉咙。他为那些永不再来的好人而难过流泪。

伊丽莎站在凉台上,一双手松松垮垮地交叉在她的身前,尤金想离开家去城里。这是他动身远行的前一天。黄昏即将到来,四周的群山笼罩在奇异、瑰丽的紫色里,就像花儿一样绽放出异彩。伊丽莎目送着他走了出去。

“打起精神来,孩子!”她喊道,“打起精神!把肩膀往后,挺直身体!”

在苍茫的暮色里,他不看便知道母亲现在正噘着嘴,身体微颤地冲着他微笑呢。她听见他发出了不耐烦的咕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