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总统

在四周环绕着树林的湖边,局长拥有一栋用原本堆置在岸边沼泽的圆木搭建起来的萨乌那小木屋。一条用木板搭建的步道一直通到距离岸边只有数米的小木屋。

“和我一起钓鱼的还有另外一位同事,是个有点特别的家伙,十分有趣。他是来自基乌鲁韦西的汉尼凯宁局长,已经退休了。”

当他们抵达小木屋时,汉尼凯宁已经背靠着门坐下,就在角落的烤炉旁边,他正在烤鱼。汉尼凯宁将烤网放到一旁,然后和他们一一握手。他用烤纸包着热腾腾的鲜鱼,分给刚刚抵达的二人。瓦塔南早已经饿坏了。他们还给野兔喂食新鲜的草和清水。

接着两位局长走出屋外,瓦塔南则一头倒在床上。在他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野兔跳到他的脚边,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蜷缩了起来,也安稳地进入梦乡。

凌晨时分,睡梦中的瓦塔南听见了两位局长从湖边回来,低声在小木屋前交谈着,接着才进屋内睡觉。现任局长在萨乌那的盖板上躺下,汉尼凯宁则睡在屋内的另外一张床。野兔抬起了头,随即又入睡。

早晨,瓦塔南醒来时感到神清气爽。已经是八点钟了,汉尼凯宁的床位是空的。这两位爱钓鱼的人肯定早就起床,并且已经在外头升起火了。水壶吊在一根竿子上,汉尼凯宁正在从塑料袋里拿出奶油松饼。一只只水鸟在湖面上此起彼落地叫着。水面上弥漫着一道晨雾,这天一定会是好天气。

喝过咖啡后,局长便进城去办公了。汽车发出的声响逐渐远去,最终隐没在林间道路的另一头。

汉尼凯宁拿出了培根,一条条排列在平底锅里,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释放出来的油脂在锅内开始发出噼啪声,他随即将一罐半公斤的牛肉及猪肉罐头倒在培根上面,很快就炒好了一盘肉。接着,汉尼凯宁切下一大片黑麦面包,放上刚刚炒好还热腾腾的肉,然后递给瓦塔南。真是人间美味。在赫尔辛基,瓦塔南往往没有胃口吃早餐,但在这里却是食欲大开。

汉尼凯宁将局长的钓鱼服装、胶鞋以及套头毛衣拿给瓦塔南。他将换下来的皮鞋、外套等都挂在木屋墙上的挂钩上。他们今天肯定还要待在这里。

这两个男人一整天都在木屋外头度过,他们钓鱼、煮鲜鱼汤、晒着太阳,同时看着湖边的芦苇。午后,汉尼凯宁从背包里拿出了一瓶伏特加,拔掉瓶塞之后,给两个人各自倒了一小口。

汉尼凯宁已经上了年纪,大概有七十岁左右,一头鹤发,身材高大,非常健谈。几个小时下来,他们两个人已经变成了好朋友。瓦塔南告诉他这趟旅程中的每一个阶段以及他的目的。汉尼凯宁则表示自己是个孤独的鳏夫,每年夏天都习惯在年轻局长的陪伴下,来钓鱼避暑。他非常关心国际新闻,也喜欢静心打坐。

瓦塔南先前便觉得好奇,究竟汉尼凯宁有什么特别之处,可以让年轻的局长时时将他挂在嘴上。一直到目前为止,老先生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于常人之处,除非是将他视为美好夏日湖上的一个钓鱼怪客。

谜底很快就要揭晓了。

在第二口伏特加下肚之后,汉尼凯宁严肃地转换话题,聊起了国家大事。他谈论着政府的种种责任,谈论着政府的权力以及诸多处事的方法,接着又表示他从退休后便一直研究这些问题。尽管一生都只是个服务于野外警局的公务员,汉尼凯宁却对西方各国宪政体制、议会政治的异同、社会主义国家的司法制度等等都有深入的认识。对于汉尼凯宁这一番言论,瓦塔南听得是津津有味,即便是在芬兰,这些议题往往也会让宪政专家们争得脸红脖子粗。

据汉尼凯宁所言,芬兰宪法赋予国家元首过大的权力。当瓦塔南询问汉尼凯宁,是否知道吉科宁总统在任期届满之前滥用过总统职权。汉尼凯宁回答说:

“我已经持续研究吉科宁总统好几年了……而且我得到一个连我自己都吃惊的结论。我并不是说我被他的治国方式吓到,比较起来,我算是其政府的狂热支持分子,不过……我很喜欢到处搜集信息,然后比对整理这些信息,并且从中归纳出结论。而结果真是非常惊人。”

“您发现了吉科宁什么秘密?”

“我一直对这个秘密守口如瓶。到现在只有萨佛赖能,以及一个在普马拉的木工知道。他们俩都不会将我的发现泄漏出去。您知道吗,一旦我的研究被披露出来,只会给我带来麻烦,甚至是吃上官司,要不然就是让我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汉尼凯宁盯着瓦塔南的双眼,他的眼睛看起来像冰一样冷漠。

“我已经是个老家伙了,也许还有点老年痴呆……可我还没完全糊涂。如果您想知道我所发现的秘密,您得向我保证绝不会用这些信息来对付我或是对付任何其他人。”

瓦塔南诚心发了誓。

“这件事关系重大,所以我只得要求您对于我所要说的一切保密,千万不可泄漏出去。”

可以看得出,汉尼凯宁非常热切地想要分享他的秘密。他将伏特加的瓶塞塞紧,放进背包里,然后踩着小心翼翼的步伐走回小木屋,瓦塔南在后头跟着。

靠在木屋的墙壁上,就在窗户和桌子之间,有一个老旧的栗色大行李箱,瓦塔南在前一天夜里已经注意到,但未多加留意。汉尼凯宁将行李箱放到床上,解开锁。行李箱的上盖突然开启了,呈现出一大堆文件和一叠叠的照片。

“我还没空把所有档案整理好……我的研究还在进行。但是重要的数据都在这里,您可以轻易地从里面看出一点端倪。”

汉尼凯宁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叠一叠的纸张、一捆捆用打字机打出来的手稿、几本书、一堆拍摄着在不同场景地点的吉科宁总统的照片。那些书也都和吉科宁有关,有几本总统亲手撰写的演讲稿选集,几本史基塔所写的书,几本谈论吉科宁的论著,甚至还有一些有趣的故事夹杂在这一叠书里。在这一堆数据里面,有许多图片,瓦塔南发现这些都和吉科宁有关。

汉尼凯宁挑出了几张描绘在方眼纸上的图画,这几张图都绘制着人的头颅外观。

“看看这张。”汉尼凯宁一面说,一面就着从木屋窗户透进来的亮光,指着两张并排的人颅图案,“你看得出差别吗?”

第一眼看上去,两张图似乎一模一样。但是仔细再看,两张图确实有些许差异。

“左边这张图代表1945年时吉科宁的头颅,也就是世界大战刚刚结束的时候。另外一张图则是他在1972年时的头颅。我是经过多年的交叉比对才画出这两张图的——我的方法是在一个屏幕上同时投射多个他平常的头部照片,当然都是不同角度所拍摄的。然后把这些头型描绘在纸上。这个技巧套用在吉科宁身上很容易,因为他是秃头。这个方法很慢,而且需要非常精确,但是我自认为效果非常好。我敢说这种绘制头颅的方法是最精细的,而且是大家都可以掌握的。即便是在病理学研究中心,也找不到更加精确的方法,甚至连研究学者都可以考虑采用这种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