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 3.母亲和苦恼的健康(第2/3页)

“不合适吧,年龄这么小就对宝石感兴趣,不行啊!”我招呼他道。

弟弟吃惊地停下手,抬起头来。

“阿朔姐,你怎么来了?”他惊讶地问。

“你们学校来电话了。”我笑笑。他结束了游戏。

“这里的画面很漂亮,我很喜欢。”弟弟说着,看看从形似弥勒佛的布袋里倾倒出来的色彩缤纷的假宝石,“妈妈发火了?”

“我不太清楚。”

“朔美姐,你现在去打工?”

“是啊。”

“带我一起去,行吗?”

“不行,连我都会被母亲骂的。”

“我不想回去嘛。”由男央求道。

他这种郁闷的心情,我也经历过,所以我非常理解,而且还感到有些怀恋。我切身地感受到培育孩子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尽管我还没有生过孩子。

“算了,我们先去吃点什么吧。对了,去吃烧烤?”

“好啊。”

我们离开娱乐中心,走进商业街耀眼的阳光里。不远处就有一家烧烤老铺。我们打开磨砂玻璃的拉门,里面一个客人也没有。

“炒面,炸猪肉、烤内脏,各来一份。”我们在座位上一坐下,我便点菜。

我们边吃边烤,铁板发出“嘶嘶”的响声。

我问弟弟:“我们的母亲心肠很软,你如果说你很疲倦,不想去上学,她会同意的,你为什么不对母亲说?”

“我总是在去上学的路上,突然就不想去了。”弟弟还说得振振有辞。

吃完时,四周忽然安静下来,隐隐传来商业街上喧杂的声音。午后的阳光从窗户外照进来,停在像是留着战争痕迹一般的铁板上。

“母亲还在恼火吧。”

“恼火什么?”

“因为我变了呀!”

“你在说什么呀,你还是小学生啊。”尽管我心里想,你还小,母亲也许不会把你怎么样,但我还是说道,“在你今后的人生里,不能对母亲说的事多着呢,交女朋友、喝酒、抽烟、做爱,等等。为逃学这样的事情耿耿于怀怎么行?按你自己喜欢的去做,听到了吗?”

弟弟最近的面容的确有些怪怪的。

他长着一张不匀称的脸,开始出现与不久前截然不同的神情。

是一张黝黑的呆板的脸。他的睫毛很长,瞳距很宽,像他的父亲,樱桃小嘴像母亲。

但是,说他的面容怪怪的,并不是指像谁,而是有着一种更微妙的感觉,好像突然之间变得老成起来,与年龄完全不合,显得很疲惫。

“阿朔姐,你很冷酷啊。”由男说道。

“为什么?”

“我有这样的感觉。”

“真的?”

“哇——你会生气吗?”

“总比让你哭哭啼啼的好吧。别再磨磨蹭蹭了,还是回家吧。”

在烧烤店门前,我和弟弟分开了。

我径直去上班。夕阳西照,傍晚的商业街披着一层晚霞。

感觉就像国外的大卖场一样。

金星在寒冷的夕空里闪着光芒。

街道两边到处都飘动着染成红色和白色的长条旗,上面写着“大减价”的字样。

我在走到那个汽车站的十分钟里,心里思考着生儿育女的事。母亲留下两个不同父亲的孩子,年龄相差那么远,最近尽在为弟弟操心,她的心里毕竟也开始感到不安起来。

母亲的确变了。

但是,我想不起来她是从什么时候,又是怎样变的。

只有记忆中的碎片,不断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母亲粉红色的乳头……

从雪白的衣领里探出的金锁……

对着镜子拔眉毛的背影……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全都是这样一些画面。

既不是作为男人,也不是作为女人,而是作为孩子仰望着母亲的感觉。

街道上披着晚霞的余晖,我走在街上,自己也不知道我是爱她还是恨她,是想帮助她还是想退缩。

那是一种非常美好的感觉,有着一种用“乡愁”形容起来非常贴切的腼腆。

我打工结束回到家里,已经是半夜。厨房的桌子上放着一封母亲写给我的信。

朔美:

听说你今天带由男去吃烧烤,谢谢你了。

吃完烧烤,他就老老实实地回家来了。

明天早晨我要去由男的学校(是学校请我去的),所以我先睡下了。

晚安。

和“谢谢你了”、“晚安”相比,使用括号更像是母亲的个性。

母亲去学校后,我还在睡懒觉。这时,电话铃响了。

我在睡意矇眬中觉得总会有人去接电话的,但电话铃始终响着,没有人接。我忽然想起家里没人,纯子去打零工了,干子在上大学,弟弟去了学校,母亲也被弟弟的学校喊去了。

我只好无奈地爬起身,到楼下去接电话。

“喂喂,”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由纪子在家吗?”

“由纪子”是母亲的名字。

“她现在正好出去一下。”我回答,“等她回来以后我告诉她。请问,你是哪一位?”

“我们只是有点儿熟悉,还没有见过面,对了,我叫佐佐木……我听人说,由纪子最近为儿子的事伤透了心,我想介绍一位很好的老师给她,所以才打了电话。”

“是吗?我会告诉她的。”我感觉很烦,于是就敷衍一下。

她也许察觉出我的声音里明显包含着不悦,便说了一句“那么请你转告她”,就挂上了电话。

我感叹这世上真是有形形色色的人。

我丝毫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安分的人。

自从头部受伤以后,我的记忆变得模糊,加上家里又很复杂,何况还要遇上各种各样的事情,这一点总使我感到不安。

因此,我的脑海里一直在思考着生存意义之类的事情,而且我不愿意与他人分享这件事。这样的事情,即使不说,无意中也会与人分享的,用不着相互鼓励或相互理解。我总觉得,如果要与人分担就糟了,从开始向人诉说的时候起,自己身上某种珍贵的东西就会不断地消失直至殆尽,只剩下一个躯壳,而且会觉得很心安理得。

有一个女孩比我更不安分,去了国外以后至今杳无音信。她是一个刚强而开朗的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活得很好,因此现在也一定是在某一片天空下生活得有声有色。

她目光深不可测,总是闪闪发亮像要杀人。

她有两个母亲。

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或者是因为个性特强的缘故,她性情十分开朗,然而却不习惯现行的义务教育,总是险乎乎地处在精神分裂的边缘,从占卜驱邪到人生咨询、精神分析,好像全都试过一遍。

详细的情况,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听说她还去“有很多人一起学习诸如生存意义之类的地方”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