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斗争 斗争

在爱情的宇宙飞船上,洛拉经不住减速:

“你怎么啦?我求你,给我一个解释。”

“我没有什么。”

“你变了。”

“我需要一个人待着。”

“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有烦恼。”

“如果你有烦恼,那就更有理由别一个人待着。一个人有烦恼时,就需要有别的人。”

一个星期五,他到自己的乡间住宅去,却没有邀请她。可是星期六她突然来了。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做,但是很久以来她已经习惯了做不应该做的事,她甚至还为之感到骄傲,因为男人正是为了这个才赞赏她,贝尔纳更比别的男人有过之无不及。往往在她感到不满意的音乐会或者演出中途,她会站起来表示抗议,并且在感到不快的邻座的不以为然的目光注视下,响声很大地公然退场。一天,贝尔纳让女门房的女儿送一封她正焦急等待着的信到她的铺子里去交给她。她欣喜若狂,在货架上取了一顶至少值两千法郎的毛皮帽子,送给这个十六岁的少女。另外有一次,她和贝尔纳到海滨的一座出租的别墅里住上两天,不知为了什么原因想惩罚他,她跟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他们邻居渔夫的儿子,玩了整整一个下午,倒好像她连情夫的存在都忘得一干二净。尽管贝尔纳当时感到自己自尊心受到伤害,奇怪的是他最后还是在她的行为里看到一种迷人的自发性(为了这个孩子,我差点忘了整个世界!)。这种迷人的自发性是和使人没法生气的女人特性(她不是像慈母般地被一个孩子打动了吗?)结合在一起的。第二天她忘掉了渔夫的儿子,只关心他,从此他的怒火完全消失了。在贝尔纳的多情的、赞赏的目光注视下,洛拉的变化莫测的怪念头纷纷出笼,简直可以说像玫瑰花一样盛开;她的不恰当的行动,她的有欠考虑的话语,在她自己看来就像她的独创性的标志,她的自我的魅力;她感到很幸福。

当贝尔纳开始逃避她时,她的怪诞虽然没有消失,但是立即失去了它的美好的、自然的特性。她决定不邀而上他家门的那一天,知道这一次这样做不会为她赢得赞赏。她走进房子时的忧虑心情,使得她的行为的放肆,不久以前还是天真的,甚至还是迷人的放肆,变成为咄咄逼人的、怒气冲冲的了。她了解这一点,不能原谅贝尔纳使她丧失了她新近还能从她是她自己中感到的快乐,如今这种快乐突然间显得脆弱了,没有了根,而且完全受贝尔纳的支配,受他的爱情的赞赏的支配。但是这反而促使她采取更古怪、更不合理的行动,更增强了她的恶意。她想引起一次爆发,内心里隐隐约约抱着希望,希望在暴风雨后乌云会消散,一切又会变得和从前一样。

“我来了,”她笑着说,“我希望这使你感到高兴。”

“是的,这使我感到高兴。但是我在这儿是为了工作。”

“我不打搅你工作。我什么也不要求。我仅仅想跟你在一起。难道我过去打搅过你工作吗?”

他没有回答。

“总之,我常常在你准备广播稿时陪你到乡下来。难道我打搅过你吗?”

他没有回答。

“我打搅过你吗?”

没办法。他应该回答:“不,你没有打搅过我。”

“那么为什么我现在打搅你呢?”

“你没有打搅我。”

“不要说谎!你要尽力表现得像个男子汉,至少要拿出勇气来对我说,我不邀而来,让你感到恼火。我不能容忍懦夫。我宁可听见你对我说‘滚开’。说呀!”

他为难地耸耸肩膀。

“为什么你是懦夫?”

他又耸了耸肩膀。

“别耸肩膀!”

他还想第三次耸肩膀,但是他没有耸。

“你怎么啦?我求你,给我说说清楚。”

“我没什么。”

“你变了。”

“洛拉!我有烦恼!”他提高了嗓门说。

“我也有烦恼!”她也提高了嗓门回答。

他知道他的表现很愚蠢,像一个被妈妈斥责的孩子;他恨她。他应该怎么办呢?他懂得怎样讨女人喜欢,怎么显得有趣,也许还有怎样才显得有魅力,但是他不懂得怎样对她们凶狠,没有人教过他这个,相反的所有的人都往他脑袋里塞的是对她们不应该凶狠。对一个不经邀请来到自己家的女人,一个男人应该怎么表现呢?哪一所学校能够学到这些东西呢?

他不打算再回答她,走进隔壁的房间里,躺在长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书。这是一本袖珍本的侦探小说。他仰卧着,打开的书拿在胸前,他装着在看。一分钟以后,她进来,坐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接着她望着装饰这本书封面的彩色照片,问:“你怎么能看这种东西?”

他吃了一惊,朝她转过头来。

“这种封面!”洛拉说。

他仍旧不懂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能把这么低级趣味的封面放在面前?如果你一定要当着我的面看这本书,那就请你把封面撕掉。”

贝尔纳什么也没有回答,撕掉封面递给她,重新专心地看书。

洛拉恨不能大喊大叫。她想她应该站起来走掉,永远不再看见他;或者她应该把书推开几厘米,朝他脸上吐口唾沫。但是她没有勇气这么做,也没有勇气那么做。她宁可扑到他身上(书掉落在地板上),一边发疯般连连吻他,一边双手摸遍他的全身。

贝尔纳一点也不要做爱。但是如果说他敢于拒绝争论,却不知道怎么来拒绝情欲的召唤。在这点上他和所有各个时代的男人都一个样。有哪个男人胆敢对一个满怀柔情地把手伸进他裤裆的女人说“挪开你的爪子!”呢?就是这同一个贝尔纳,刚刚还怀着极端的轻蔑把一本书的封面撕下来递给他受辱的情妇,现在突然对她的抚摸温顺地做出了反应,一边抱吻她,一边解开自己裤子上的纽扣。

但是她也不希望做爱,把她推向他的是不知该怎么办的绝望,以及必须做什么事的需要。她的急躁的、热情的抚摸表达了她盲目地想做点什么,说点什么。当他们开始做爱时,她尽力使他们的拥抱比以往更加粗野,像火灾一样来势凶猛。但是在一次无言的性交中(因为他们一直以来都是在沉默中做爱,除了有时气喘吁吁的几句抒情的耳语之外),怎么才能达到这个程度呢?是的,怎么才能达到这个程度呢?用迅速而猛烈的动作吗?用喘息的音量的增大吗?用姿势的变换吗?由于不知道其他的方法,她同时使用了这三种方法。特别是她主动地时时刻刻都在变换姿势:时而手脚着地,时而骑在他的身上,时而想出一些他们从未试过的绝对新奇的、极其困难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