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高速(第3/5页)

午后时分,太阳比前一日更加毒辣,一位修女解下头巾,同伴用花露水给她抹太阳穴。女人们一时间开展起众多慈善活动,穿梭于车辆间,照顾孩子,使男人们腾出手来;没有人抱怨,但这只是强作欢颜,仅靠那些千篇一律的词语游戏来维系,来掩饰乐观语气下的怀疑。对工程师和王妃上的姑娘而言,浑身汗臭、遍体污秽是最大的折磨;每次那对农家夫妇过来谈天或只是来重复某个最新消息,他们都深为钦佩这两人竟能对自己腋下散发的气味浑不在意。将入夜的时候工程师偶然瞟了一眼后视镜,和往常一样看见凯乐威上的男子苍白的脸和僵硬的表情,他与弗罗里德上的胖司机相仿,都对周围的动静不闻不问。工程师觉得那人的脸愈发瘦削,怀疑他会不会生病了。但后来和军人夫妇聊天的时候,有机会更近地打量他,才明白他并没有生病;那是另一回事,如果定要找个说法的话,姑且可以称之为孤僻。大众上的军人后来告诉他,这个沉默的男人让他妻子感到害怕,这个人从未离开方向盘,似乎睡觉都睁着眼睛。于是乎人们由此产生了许多猜测,还编出了一个传奇来打发无所事事的时光。陶奴斯和203上的孩子成了朋友,打过架随即又和好;双方的父母互相拜访。王妃上的姑娘不时去探望ID上的老妇和博琉上的女士。傍晚时分,突然刮起猛烈的疾风,太阳隐到西方升起的云层里,人们开心地认为天气将转凉爽。些许雨点落了下来,同时车流也奇迹般地前进了近百米;远方划过一道闪电,而天气愈加闷热。空气中充满了紧张气氛,陶奴斯凭着一种令工程师暗自佩服的本能,令大家安然无事直到入夜,但他似乎也在担心因疲劳和酷热而可能激发的后果。早上八点女人们负责分发食物;决定将农夫的阿丽亚娜辟为总仓库,修女们的双马力作为补充。陶奴斯亲自去和周边的四五个团队的头儿交谈;此后,在军人和203的主人的帮助下,把一批食物送到别的团队,带回了水和少量葡萄酒。大家决定叫西姆卡的年轻人把气垫床让给ID上的老妇人和博琉上的女士;王妃上的姑娘给他们送去两条苏格兰呢的毯子,工程师把自己的车让出来——他将其戏称为“卧铺车厢”,留给需要的人。出乎他的意料,王妃上的姑娘接受了他的提议,当天晚上和一位修女一起睡在404放平的座椅上;另一位修女和203上的母女俩一起休息,而男主人裹着毛毯在路面上睡了一晚。工程师毫无睡意,与陶奴斯和他的同伴一起玩色子;有时阿丽亚娜上的农夫也加入进来,喝上几口当天早晨农夫交给陶奴斯的烧酒,一起谈论政治。夜色不坏,天气凉爽,云朵间闪烁着几点星光。

将近黎明时分,睡意袭来,想要寻地蔽身的渴望随着晨光的明灭油然而生。陶奴斯挨着孩子睡在后座上,而他的同伴和工程师在前排休息了一阵。半梦半醒间,工程师听见远处有喊叫,看见一道模糊的光亮;另一个团队的头儿赶来告诉他们离这里三十辆车远的地方,一辆埃斯塔菲特着了火,起因是有人想偷偷地煮些蔬菜。陶奴斯一边拿刚发生的事打趣,一边逐个儿地查看大家过夜的情况,但每个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这天上午车流很早便开始移动,人们四下跑动,忙着收起床垫和毛毯,但由于各处的情形大都相仿,几乎没有人不耐烦,更没有人按喇叭催促。到中午的时候前进了近五十米,已经可以遥遥望见路右边一片森林的影子。人们不禁嫉妒那些此时可以走上人行道,享受树荫的幸运者;也许还有一条小溪,或者饮用水的龙头。王妃上的姑娘闭上眼,想象着淋浴的水流冲在胸前和背脊,沿着双腿下淌的快意;工程师正偷眼望着她,看见一双泪珠从她脸颊潸然而下。

陶奴斯刚刚前去ID看过,随即把年轻的女士们找来照顾那位感觉不适的老妇人。倒数第三个团队的头儿手下有一位医生,军人跑去找他。工程师一直在关注西姆卡上的小家伙,目光中带着些许嘲讽却也不乏善意,见他们正努力让大家原谅自己之前的冒失行为,他觉得该是给他们机会的时候了。他们用一顶野营帐篷的部件把404的车窗遮蔽起来,使“卧铺车厢”成为救护车,可供老妇人在相对幽暗的环境下休息。她的丈夫躺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大家让他俩单独和医生呆在一起。此后修女们来照料老妇人,病人感觉有所好转,工程师则另想法子打发下午的时间:到别的车上拜访,在太阳格外毒辣的时候躲进陶奴斯的车里休息;只有三次需要他跑回自己的车里(老人们仿佛已经熟睡了),以便使车能够随着车流驶到下一个停顿点。还没等他们到达树林,夜色已经将他们笼罩。

将近凌晨两点的时候气温陡降,那些有毛毯的人庆幸可以把自己裹在其中。黎明前车队看来不会再移动(这一点可以从夜风中感觉到,它正从静止的车流尽头吹来),工程师和陶奴斯坐下来抽烟,和阿丽亚娜上的农夫以及军人一起聊天。现实超出了陶奴斯的估算,他坦承了这一点;到早晨必须设法搞到更多的食物和水。军人去找附近团队的头儿,他们也一样没有入睡,大家低声地讨论,免得惊醒睡梦中的女人们。头头儿们已经和更远处八十到一百辆汽车的范围内的负责人谈过了,确认各处都面临着相似的形势。农夫熟悉这一带,提议等天亮每一团队出两三个人,到附近的农庄里去买食物,陶奴斯则负责为因远征而空出的车辆指派驾驶员。主意很好,在与会者中很容易便筹集到资金;决定由农夫、军人和陶奴斯的同伴一起去,带上所有可用的口袋、网兜和水壶。其他团队的头儿回到各自的位置,组织类似的远征,到天亮向女人们解释情况,作出必要的部署保证车队可以继续前进。王妃上的姑娘告诉工程师,老妇人已经好转并坚持回到自己的ID;八点钟的时候医生来了,认为夫妇俩可以回到自己的车上。尽管如此,陶奴斯仍然决定404永久作为救护车使用;那两个年轻人出于好玩,做了一面画有红十字的三角旗,绑在车子的天线上。人们已经有一阵子尽量呆在自己的车内;气温继续下降,中午阵雨频仍,远方有闪电划过。农夫的妻子忙于用一个漏斗和一个塑料杯接水,惹得西姆卡上的年轻人捧腹不已。工程师看着这一幕,方向盘上摊着一本他不太感兴趣的书,疑惑为什么远征队迟迟未归;晚些时候陶奴斯悄悄来车上找他,等两人都在车里之后,他告诉工程师他们失败了。陶奴斯的同伴提供了详细情况:农庄要么已荒废要么就援引出私售条例拒绝卖给他们任何东西,怀疑他们是借机试探的检察员。尽管如此还是找来了少量的水和一些食物,可能是军人顺手牵羊的战果,他微笑着没有透露细节。当然堵塞不会再持续很长时间,但现有的食物对两个孩子和老妇人而言并不适宜。医生四点半左右来探视病人,一副不耐烦且疲倦不堪的表情,他告诉陶奴斯他的团队和附近所有的团体都面临同样的难题。在这一带流传着要紧急疏导公路的消息,但除了入夜时有架直升机惊鸿一现,再不见其他措施。不管怎样,天气越来越凉,人们似乎期待着夜幕的降临,好缩进毯子里,省去数小时等待的时间。工程师在自己的车上听见王妃上的姑娘与DKW上推销员的谈话,后者给她讲故事,哄着她勉强露出笑脸。看见博琉上的女士很令人惊奇——她几乎从不离车,工程师便下车问她有何需要,而她只是想打听一下最新的消息,随即和修女们攀谈起来。天黑时一种无名的烦躁压在每个人的心上;比起那些一向自相矛盾或无凭无据的新闻来,他们更期盼着梦乡。陶奴斯的同伴悄没声息地找来工程师、军人和203上的男人。陶奴斯告知他们,弗洛里德上的乘客刚刚逃走。西姆卡上的一个年轻人发现了空车,随即开始追寻车主,借以打发时间。对于弗洛里德上的胖子大家都不了解,头一天他叫嚷抗议得很凶,但此后便变得和凯乐威上的司机一样沉寂。到了清晨五点,可以确定无疑弗洛里德——西姆卡上的年轻人这样戏称——已携带一只手提箱逃走,在车里留下另一只装满衬衣和内衣的箱子。陶奴斯决定让西姆卡上的一个年轻人负责被丢弃的车,以免影响队伍的前进。这起夜幕中的逃亡事件给所有人带来了隐隐的不快,人们不禁疑惑在茫茫旷野中弗洛里德能逃到何处。这一夜里还孕育了其他重大抉择:工程师躺在404放平的坐位上,隐约听见一声呻吟,他推测应该是从军人夫妇那边传来,在夜深人静的时分,又处于那样的环境下,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随后他转念一想,就拉开遮蔽后窗的帆布,借着寥落的星光,一米五开外便是凯乐威那恒久不变的挡风玻璃,在那后面是男人痉挛的脸,几乎紧贴在玻璃上,微微倾斜。为了不惊醒修女们,他无声无息地从左侧下车,走近凯乐威。随后他找来陶奴斯,军人跑去叫医生。显然那男人是服毒自尽,记事本上的几行铅笔字迹足以证实,还有封信写给某位叫伊维蒂的女士,她在维耶尔宗抛弃了他。好在人们都养成了在车内睡觉的习惯(由于夜间的寒冷没有人会呆在车外),很少会在意别人在车辆间走动或溜到公路边方便。陶奴斯召集了一次紧急会议,医生赞成他的提议。把尸体留在公路边会为后来的人招致至少是不愉快的惊讶;抛弃到更远的原野中则会引起当地人的强烈反感,前一夜他们已经威胁并殴打了另一团队中一个寻找食物的青年。阿丽亚娜上的农夫和DKW上的推销员都带有足够的工具来密封住凯乐威的后备箱。开始工作的时候,王妃上的姑娘来到他们中间,颤抖地挽住工程师的手臂。他低声向她解释了事情的原委,把她送回车里,这时她也平静了许多。陶奴斯和他的人把尸体塞进后备箱,推销员则借着军人的手电筒的光亮,用透明胶带和胶水将其封死。鉴于203的妻子会开车,陶奴斯便委派她丈夫负责停在203右方的凯乐威;就这样,清晨起来203的小女孩发现爸爸多了一辆车,一连几个钟头地忙着在两辆车之间穿梭玩耍,并把她的部分玩具转移到凯乐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