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从酒店走到老城区——大概十五分钟的路程——简直无聊至极。此时正值傍晚,街道嘈杂,交通繁忙,一路上玻璃办公大楼笼罩头顶。但走到河边,开始穿过通向老城区的拱桥时,我就感觉到将要进入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河对岸彩色的凉篷和咖啡馆的太阳伞清晰可见,我瞧见来回穿梭的服务员,还有绕着圈跑动的孩童。一只小狗大概是发现了我的到来,在码头边兴奋地吠着。

几分钟后,我走进了老城区。窄窄的鹅卵石街道上到处是人,都在闲庭信步。我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经过了多家纪念品店、糖果店、面包店,还有几家咖啡店。我还在想,不知道老迎宾员说的那家咖啡馆是否难寻。但是一走到这区中心的一个大广场,匈牙利咖啡馆就近在眼前了。散乱摆放的桌子占领了广场远角的整块地方,桌子一路延伸,通向一个条纹凉篷下的小门。

我稍稍停顿,喘了口气,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广场上空太阳西沉。正如古斯塔夫之前提醒过的,凉风阵阵,咖啡馆四周的太阳伞不时随风颤动。尽管如此,大部分的桌子后都有人在座。很多顾客看起来像是游客,但看得出来,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像是本地人,早早下班后,到这儿喝杯咖啡,读会儿报纸偷闲。确实,我穿过广场的时候,走过了很多办公室职员身边,他们站在一起,都拎着公文包,相谈甚欢。

我走近散置的桌台,花了会儿工夫在中间逛了一圈,找着哪个可能是老迎宾员的女儿。两个学生在争论一部电影;一位游客正在读《新闻周刊》;一位老太太边撒着面包屑边喂着脚边围聚过来的鸽子。但我没看到有深色长发、带着个小男孩的年轻女人。我走进咖啡馆,发现这里又小又暗,只有五六张桌子。我明白了,老迎宾员提到的过度拥挤的问题,在天冷的时候倒是确有其事。但这会儿,只有一个头戴贝雷帽的老人,坐在靠近后排的位置。我决定放弃,回到外面,准备找个服务员点杯咖啡,这时,我忽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转过身,看到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坐在附近的桌子边,正向我挥手。两人明显符合老迎宾员描述的特征,我不明白刚刚怎么就没有注意到他们。而且更让我惊讶的是,他们竟然是在等我。迟疑了几秒钟后,我才向他们挥了挥手,朝他们走了过去。

虽说老迎宾员称她是“年轻女子”,然而索菲已近中年,估摸四十岁上下吧。尽管如此,不知怎么,她还是比我想象中迷人些。她个子高挑,身材苗条,长长的黑头发让她看起来有几分吉卜赛女郎的韵味。她身边的男孩个头小小,矮矮胖胖,这会儿正气呼呼地注视着母亲。

“怎么?”索菲抬头微笑着对我说,“您不打算坐下吗?”

“当然,当然。”我说,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犹豫地站在那儿,“那个,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冲男孩笑了笑,但是他回绝地瞪着我。

“我们当然不介意。是吗,鲍里斯?鲍里斯,跟瑞德先生问声好。”

“你好,鲍里斯。”我边坐下边说。

男孩继续不以为然地瞪着我,然后对妈妈说:“你干吗让他坐下?我正在跟你说事情呢。”

“这是瑞德先生,鲍里斯。”索菲说,“他是个特殊的朋友。只要他愿意,当然就可以和我们坐在一起。”

“但我正跟你解释旅行者号是怎么飞行的。我就知道你刚才没在听,你应该学学怎么集中注意力。”

“很抱歉,鲍里斯,”索菲说,她和我迅速交换了个笑容。“我刚刚非常努力地听,但科学这东西我理解不了。跟瑞德先生问个好吧?”

鲍里斯看了我一会儿,生气地说:“你好。”边说着,目光边从我身上移开。

“可别因为我闹得你们不愉快。”我说。“鲍里斯,继续你刚才说的吧。事实上,我本人非常有兴趣听听这架飞机的事儿。”

“不是飞机,”鲍里斯厌烦地说。“是穿越星系的载人飞船。你也不比我母亲懂多少。”

“哦?你怎么知道我不懂?我可能很有科学头脑呢。你不应该这么快对一个人下结论,鲍里斯。”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目光继续背着我。“你就像我母亲一样,”他说。“缺乏注意力。”

“喂,鲍里斯,”索菲说,“你应该随和一点。瑞德先生是个非常特殊的朋友。”

“不只那样,”我说,“我还是你外公的朋友呢。”

一听这话,鲍里斯才头一次兴致勃勃地看着我。

“哦,是的,”我说,“我们是好朋友,我和你外公。我住在他工作的酒店。”

鲍里斯继续仔细地看着我。

“鲍里斯,”索菲说,“为什么不友好地跟瑞德先生问好呢?你还没有对他表现你的礼貌呢。你不想让他走了之后觉得你是个没礼貌的年轻人吧,对吗?”

鲍里斯继续盯着我好一会儿。然后突然扑到桌子上,双臂抱着头。与此同时,双脚在桌子下来回摇晃,我能听到他的鞋撞击金属桌腿的声音。

“很抱歉,”索菲说,“他今天心情很不好。”

“实际上,”我悄悄地对她说,“我想和您谈点事。但是,呃……”我双眼示意了一下鲍里斯,索菲看了看我,扭头对小男孩说:“鲍里斯,我要和瑞德先生聊会儿。你去瞧瞧天鹅吧,就一会儿。”

鲍里斯继续埋着头,好像睡着了,但双脚还是有节奏地叩击着。索菲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

“喂,别这样,”她说,“那边还有只黑天鹅呢。去站在扶手边上,就是那些修女站的地方。你肯定能看见的,过会儿你回来告诉我们你都看到了什么。”

有那么几秒钟,鲍里斯还是没反应。然后他起身,疲惫地叹息一声,滑下椅子。不知何故(也许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假装一副喝得烂醉的模样,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等男孩儿走得足够远了,我扭头面对索菲。心中闪过一丝不确定感,不知如何开口,坐在那儿犹豫了一阵。然而,索菲笑了笑,先开口说道:

“好消息。迈尔先生之前打过电话,提到一幢房子。今天刚刚挂牌的,听起来真的非常不错。我一整天都在想这事,感觉可能就是这个了,一直以来我们找寻的。我告诉他明天一早就去那儿好好看看。真的,听上去好得不得了。离村子大概半小时的路程,独自坐落在山脊上,有三层。迈尔先生说从那儿看出去,整片森林的景色是他这些年看过最好的。我知道你现在很忙,假如真的像他说的那么好的话,我打电话给你,你或许能去看看。鲍里斯也去。这可能正是我们一直寻找的房子,我知道已经花了不少时间,但最后可能还是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