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街道荒凉又寂静。过了好一阵子,我才找到——就在街对面不远处——索菲电话里提到的石头拱门。我向石拱门走去的时候,有那么一刹那,我猜想她是不是惊慌失措逃掉了。可是,过了会,看到她的身形从阴影中冒出,我分明感到愤怒再次升腾。

她的表情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温顺。她仔细地瞧着我,我走上前,她几近镇定地对我说道:

“你完全有权利生气。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大概是糊涂了。你完全有权利生气,我知道。”

我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生气?哦,我明白了。你是在说今晚早些时候的事。嗯,是的,我得说,我真替鲍里斯失望。显然,他很烦乱。但就我自己来说,坦白讲,我可没花多大工夫想这事,我忙着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知道你多依赖我……”

“我从没依赖过你。我觉得你应该冷静点。”我不在意地笑了笑,开始慢慢走起来。“就我而言,这不过是个小问题。不管有没有你的支持,我都能处理我的工作。我只是替鲍里斯失望,仅此而已。”

“我是很愚蠢,我现在明白了。”索菲和我并肩走着。“我不知道,我是以为你和鲍里斯——你得从我的角度看——你和鲍里斯慢吞吞地跟在后面,我以为也许你并不热衷于我计划的夜晚,我猜想可能你无论如何都会抽身离去……听着,如果你愿意,我会告诉你一切。你想知道的一切。每个细节……”

我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显然,我没表达清楚。对你说的,我一点也不感兴趣。我来这儿,只是想呼吸下新鲜空气,放松放松。今天很辛苦,实际上,我来这儿只是想在睡前看场电影。”

“电影?哪部电影?”

“我怎么知道哪部电影?午夜场电影吧。这儿下去有个电影院。我想去那儿随便看场电影。今天真的很累。”

我又开始走,这次更是故意为之。过了一会儿,令我心满意足的是,我听到她的脚步追上来。

“你真的不生气?”她赶上来问。

“我当然不生气。干吗要生气?”

“我能去吗?跟你一起看电影?”

我耸了耸肩,继续平稳地走着。“随便。非常欢迎。”

索菲抓着我的胳膊。“你想的话,我会和盘托出一切。我会告诉你一切。你想知道的所有事情……”

“听着,还要我说多少次?我一点也不感兴趣。我现在就是想放松放松。未来几天会压力重重啊。”

她继续抓着我胳膊,我们一起默默地走了一会儿。然后她悄悄地说:“你可真好,这么善解人意。”

我没搭话。过了一会儿,我们渐渐远离人行道,继续走在荒凉的街道中间。

“只要我找到合适我们的家,”她最后终于说,“一切就会好起来。一定会的。早上我要看的地方,我真的很期待。听起来是我们一直梦想的。”

“是的,希望如此。”

“你就不能更兴奋点吗?这可能是我们的转折点哟。”

我耸了耸肩,继续走着。电影院还有点距离,但作为照耀黑暗街道的唯一一点亮光,我们双眼一直紧盯着它。然后,我们走近时,索菲叹了口气,我们停了下来。

“或许,我还是不进去的好。”她说,松开了她的手。“我明天要花很多时间看房。得早起。我还是回去为好。”

不知何故,她的话让我颇为吃惊,一时间我无法决断如何回应。我朝电影院那边望了一眼,然后转头对着索菲。

“你刚才不是说你想……”我开始说,然后停下来,比较平和地说:“听着,这部电影不错。我肯定你会喜欢。”

“但你还不知道是哪部电影呀。”

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觉得她是在玩什么花样。即便如此,一阵奇怪的惊慌感还是席卷而来,我禁不住开口求她:

“你知道我的意思。是那个接待员,他建议我来看。我知道他人很可靠。再说呢,这酒店也得考虑其名声吧。总不至于会推荐……”我的声音越来越小,索菲开始离我而去,这让我愈加惊惶恐慌。“听着,”我提高嗓门说,不再在意谁听见,“我知道这部电影不错。况且我们很久没一起看电影了。这是事实,对吗?我们上次一起看电影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索菲好像在思考这个问题,然后终于笑了笑,回身朝我走来。

“好吧,”她说,轻轻拉着我的胳膊。“好吧。很晚了,但我还是会和你一起看的。你说过的,我们已经好久好久没一起这样子了。我们真该好好玩玩。”

我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进电影院的时候,我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要紧紧地拉着她靠近我。索菲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把头靠在我肩上。

“你真好,”她温柔地说,“不生我的气。”

“有什么可生气的?”我低声说,一边四下张望着大厅。

我们前面不远处,最后一队人拥挤着进入剧场。我四处查看什么地方买票,但售票处已经关闭了,我突然想到电影院和酒店之间可能存在什么特别的约定。不管怎样,我和索菲走到队尾,一个穿绿色套装的男人站在门口,冲我们笑了笑,引着我们和其他人一起进去了。

当真是座无虚席。灯光还没有暗下来,很多人四处走动着寻找座位。我还在找寻,看看我们能坐哪儿,这时,索菲兴奋地使劲掐我胳膊。

“哦,我们买点什么吧,”她说,“冰激凌,或者爆米花,或者别的什么。”

她指着远处,剧场前方。一个穿制服、拿着一托盘小吃的女人面前排起了小队。

“当然,”我说,“但我们得快点,不然就没位子了。这儿很挤。”

我们一路挤到前方,排着队。过了一会儿,我站在那儿,心中怒气又开始升腾,直到最后,被迫转身背对着索菲。然后我听到她在背后说:

“我得坦白。其实我今晚到酒店不是来找你的。我甚至不知道你们两个会出现在那儿。”

“哦?”我身体前倾,望着那一托盘小吃。

“经历了这些事之后,”索菲继续说,“我意思是,我一想到自己多傻,呃,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然后我突然想起爸爸的冬大衣,想起我还没给他。”

我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转过身,才头一次发现索菲一只胳膊下夹着一个软不拉几的棕色纸包。她把它举到半空,又很快放了下来,显然那东西很重。

“太傻了,”她说,“没必要惊慌。但你看,我突然感觉到空气中冬天的味道。我想起这件大衣,想立刻拿给他。所以我包起来,就出门了。然后,我来到酒店,夜晚却很温暖。我明白自己在为无谓的事情惊慌,就不确定该不该进去,今晚就给他。所以我站在那儿,越来越晚,最后我意识到爸爸可能上床休息了。我想过把东西放在接待处,但又想亲自给他。我在想,呃,也可以几周后给他嘛,天气还很暖和呢。这时候,一辆车停下来,你和鲍里斯下车了。事情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