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厅里光线昏暗,整座酒店仿佛都陷入了沉寂。我刚到时见到的那位接待员又当班了,他这会儿在接待台后面的座位上,看上去睡得正香。我们走近时,他抬起头,认出了我,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晚上好,先生。”他开心地说,但紧接着疲倦似乎再次袭来。

“晚上好。我需要再开一间房。给鲍里斯。”我手放在小男孩肩膀上。“离我尽量近些。”

“我帮您看看,瑞德先生。”

“其实,您的迎宾员古斯塔夫,他正好是鲍里斯的外公。我在想他是否碰巧还在酒店。”

“哦,是的。古斯塔夫住在这儿。他在阁楼上有个小房间。但这会儿,我想他睡了吧。”

“或许他不介意被叫醒呢,我知道他会立刻想见到鲍里斯的。”

接待员不安地看了眼手表。“呃,只要您吩咐的,先生,”他迟疑地说道,拿起电话。停了一小会儿,我听到他接通了。

“古斯塔夫?古斯塔夫,很抱歉。我是瓦特。是的,是的,很抱歉叫醒你。是的,我知道,非常抱歉。但请听着,瑞德先生刚刚回来,他带着你的外孙。”

随后,接待员听着,点了几次头。然后他放下听筒,微笑地看着我。

“他马上就来。他说他会安排好一切的。”

“太好了。”

“瑞德先生,您现在一定很累了。”

“是的,很累。今天真是筋疲力尽。但我还有一个约会,应该有些记者在这儿等我吧。”

“啊,后来,大概一个小时前他们走了。他们说会另行安排时间。当时我提议他们直接联系斯达特曼小姐,这样您就不会被他们打扰了。真的,先生,您看起来很累。您别担心这种事情了,上床休息吧。”

“好的。我也这么想。呣。这么说他们走了。他们先是早到,现在又走了。”

“是的,先生,很烦人呐。但我得说,瑞德先生,您现在得上床睡会儿。您真的别担心。我肯定一切都会处理好的。”

我很感激年轻的接待员说了这番安慰的话,几个小时以来第一次感到一阵轻松。我把胳膊肘放在接待台上,没多大会儿,就站着开始打起瞌睡来了。不过,我并没有真的睡着,一直都清醒着,感觉到鲍里斯把头重重地靠在我身上,还能听到我面前接待员的声音,继续安慰地说着。

“古斯塔夫不会太久的,”他说道,“他会把您的小孩照顾得很舒服的。真的,先生,没什么好担心的。还有斯达特曼小姐,我们酒店的人认识她很久了。她做事可麻利啦。她以前处理过很多重要访客的事情,对她的印象百分之百的好。她从不出错。所以您那些记者就交给她去操心吧,不会有问题的。至于鲍里斯,我们会在您对面给他安排一间房。早上的风景很好,他一定会喜欢。所以,瑞德先生,我真的觉得您应该上床休息了。可以想象,今天也干不了什么事了。事实上,请允许我大胆建议,您一上楼就把鲍里斯交给他外公。古斯塔夫马上就到,他这会儿正在穿制服,会耽误他一会儿。他会很快下来,穿戴整齐,这就是古斯塔夫,整洁无瑕的制服,没有一点不得体的地方。他一来,您就把所有事情交给他处理。他随时都有可能下来。这会儿,他正坐在床边,绑系鞋带呢。马上就会准备好,会一跳而起,但他得注意,不要撞到屋椽上。迅速梳下头,然后出门走上过道。是的,他随时都可能过来,您可以直接上楼回房,放松一下,然后睡个好觉。我建议您来一杯睡前酒,您的小冰柜里有一种已经调好的特别的鸡尾酒,非常不错。或者您更中意送点热饮上来?您可以听点收音机里舒缓的音乐。广播里有个频道,晚上这个时间正在播放斯德哥尔摩之声,安静的午夜爵士乐,非常舒缓,我经常听它来放松。或者若您需要真正放松的话,我可以建议您去看场电影?我们很多客人这会儿都在看电影呢。”

他最后的话——说起电影——让我睡意全无。我直起身,说道:

“抱歉,你刚刚说什么?很多客人都去看电影了?”

“是的,街角有家电影院在放夜场电影。很多客人觉得辛苦一天之后,去那里看场电影能帮他们放松。您可以不喝鸡尾酒或者热饮,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嘛。”

接待员手边的电话响起,他说了声不好意思,拿起话筒。我注意到他一边听一边尴尬地朝我看了好几次。然后他说:“他在这儿,女士。”然后把听筒给了我。

“您好。”我说。

对方好一阵沉默。然后一个声音响起:“是我。”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出是索菲。但我一听出是她,一种对她强烈的愤怒感就向我袭来,只是碍于鲍里斯在场,我才没对着电话狂怒大叫。最后我冷冷地说道:“是你啊。”

又一阵短暂的沉默,她说:“我在外面给你打电话。在街上。我看到你和鲍里斯进去了。他现在看不到我可能更好些。现在已经远远过了他的就寝时间。千万不要让他知道你在和我说话。”

我低头看了眼鲍里斯,他正靠着我站着打瞌睡。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我问。

我听到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她说:

“你生我气也是应该的。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明白自己现在有多愚蠢……”

“听着,”我打断她,担心自己可能没法压住火气,“你到底在哪儿?”

“在街的另一头。拱门下面,一排古董店门前。”

“我马上过来。呆在那儿别动。”

我把话筒递回给接待员,看到鲍里斯整个通话过程都睡着,我松了一口气。而这时,电梯门开了,古斯塔夫走了出来,踏上地毯。

他的制服看起来确实整洁无瑕。他稀疏的白发湿漉漉的,而且梳理整齐。双眼红肿,步伐有点僵硬,这可以说是唯一证明他几分钟前还在熟睡的迹象了。

“啊,晚上好,先生。”他边说边走近。

“晚上好。”

“您带着鲍里斯呢,这样麻烦您真过意不去。您真太好了。”古斯塔夫走近了几步,轻柔地微笑着看着他的外孙。“天哪,先生,看看他。睡得这么沉。”

“是的,他很累了。”我说。

“他这样睡着,看起来仍很小。”迎宾员继续温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然后他抬头看着我,说:“我在想,先生,不知您有没有跟索菲谈过。我下午一直在想你们谈得怎么样。”

“呃,我确实跟她说话了,是的。”

“啊,您有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端倪?”

“什么困扰着她?”

“啊。呃,她倒是说了一些事情……老实讲,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像我这样的外人很难明辨就里。自然啰,对于可能困扰她的事情我倒也略知一二,但真的,我真觉得你亲自跟她谈谈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