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2/4页)

霍夫曼在滔滔不绝时,我脑海中浮现出一幅栩栩如生的晚会图景。我似乎听到了掌声和头顶上电子记分板的“嘤嘤”声。我看到自己微微耸了耸肩,然后在炫目的灯光中走向舞台边。一种奇异朦胧的虚幻感袭上心头,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有准备好。我发现霍夫曼正等着我回答,于是懒洋洋地喃喃说:

“听上去很好啊,霍夫曼先生。整件事,您考虑得非常周全。”

“啊。这么说您同意了。所有的细节,全都……”

“是的,是的,”我说道,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电子记分板,走到舞台边,耸肩,是的,是的,是的,是的。一切都设想周到。”

“啊。”一时间,霍夫曼好像仍旧不甚肯定,但随后便断定这是我的肺腑之言。“太好了,太好了。那一切就这么定了。”他自顾自地点点头,沉默了片刻。接着,我听到他又在自言自语,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小路:“是的,是的。一切都定了。”

而后的几分钟,霍夫曼没再对我说什么,而是继续小声地自言自语。这时,天空抹上了一层粉红色,转过这条小路,穿过农田,太阳映在我们的挡风玻璃上,车内满是绚烂的阳光,我们不得不眯起眼睛。接着,有那么一刻,我盯着窗外时,突然听到霍夫曼喘着气说道:

“一头牛!牛,牛,牛!”

虽然他说得很轻,但我仍是吃惊不小,扭转头看了看他。我发现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盯着前方,自顾自地点头。我环视了一下我们经过的田地,看到了许多田间的绵羊,但没看到牛的踪迹。我隐隐记起,之前一次与我同车旅行时,他也有过类似的举动,接着,我很快便对此失去了兴趣。

没过多久,我们就回到了城市街道上,很快,车流减速,慢得像在爬行。人行道上挤满了下班回家的人,许多商店橱窗的灯已经亮起,准备晚上的营业。这下我回到了城里,感觉自己又恢复了些许信心。我觉得只要一到音乐厅,只要有机会登上舞台审视周围环境,许多事情便会有头绪了。

“没错,先生,”霍夫曼突然说,“一切都会井然有序。您完全不必担心。您将看到,本城会为您增光的。至于布罗茨基先生,我依然对他很有信心。”

我觉得至少应该展示一下我乐观的态度。“是的,”我开心地说道,“我敢说今晚布罗茨基先生肯定会很出彩。他刚才看上去状态非常不错。”

“哦?”霍夫曼一脸疑惑。“您最近见过他?”

“刚刚在上面的公墓那儿。正如我所说,他看上去信心十足……”

“布罗茨基先生在公墓?那,我很好奇,他在那里干什么。”

霍夫曼向我投来探究的目光。我沉吟片刻,想详述整个葬礼的情形,以及布罗茨基那令人印象深刻的介入。但最后,我竟打不起一丝精神,只是简单地说道:

“我想,他过会儿在那儿有个约会。与柯林斯小姐。”

“和柯林斯小姐?哦,天哪。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他,有点惊诧于他的反应。“看来他们真的有可能要和解了,”我说,“如果结果真能圆满的话,那么霍夫曼先生,这将会是您真正功德无量的又一件事啊。”

“是呀,是呀。”霍夫曼若有所思,眉头皱了起来。“布罗茨基先生这会儿在公墓?在等柯林斯小姐?稀奇。太稀奇了。”

我们继续行驶,向市中心进发,交通更加拥挤,最后我们在一条狭窄的后街某处停下了。霍夫曼越发不安起来,他再次扭头转向我。

“瑞德先生,有件事情我必须要处理。就是说,我还是会按照既定行程在音乐厅与您会合,只是现在……”他看了看表,露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您看,我必须得处理……处理件事情……”接着,他握紧方向盘,直直地盯着我。“瑞德先生,是这样的。鉴于这讨厌的单行道,还有这糟糕的交通晚高峰,开车到音乐厅还得花上不少时间。而步行……”他突然指着我身后的窗外。“就是那儿了。就在您眼前。走几分钟就到了。对,先生,就是那儿的那座屋顶。”

我看到不远处一座巨大的穹形屋顶隐现在其他建筑之上。毫无疑问,它看起来好像不过三四个街区的距离那么远。

“霍夫曼先生,”我说,“如果您有急事,我很乐意自己走过去。”

“真的?您会原谅我吗?”

车流向前挪了几英尺,又停住了。

“其实,我挺喜欢步行的,”我说道,“看起来,傍晚天气还不错。而您说过的,步行只要很短一段路。”

“这单行道烦透了!我们可能会在这车里再等上一个小时!瑞德先生,您能原谅我,我万分感激哪。但您看,有件事儿,我必须……必须处理……”

“是的,是的,那当然。我就在这儿下。其实,您太客气了,在这么繁忙的时候,这样载着我到处跑。我很感激。”

“您从后面走,就会到音乐大厅。就朝着那房顶一直走就行了。让那房顶一直保持在您视线中,就不会错过。”

“请不要担心。没问题的。”我打断他的致歉,又再次谢了谢他,下车来到人行道上。

很快,我便漫步在了一条狭窄的街道上,经过一排专业书店,接着走过了几座外形美观的观光酒店。要直视着那穹顶走,根本不难,我有机会边呼吸新鲜空气边散步,还庆幸了一小会儿呢。

但是,走过两三个街区之后,一连串恼人的想法钻进我脑中,挥之不去。一者,我觉得问答环节可能会不只一次遭遇阻力。的确,假如依照公墓经历,若群情激动,那么出现尴尬场面的可能性就在所难免。再者,如若问答环节洋相百出,那么可以想见,我的父母在见证了这一场面之后,心中的惊恐与尴尬有增无减,会强烈要求被带离礼堂。换句话说,在我还未有机会碰到钢琴,他们就已经离场了;接着,人们就会猜测,他们何时还会再回来听我演奏。更糟的是,如果诸事真的非常不顺,他们两个都会病发。我仍旧坚信,只要我开始弹琴,不出几秒,我母亲,还有我父亲,都会惊讶不已,但同时,问答环节大大阻碍了我。

我发现自己太投入了,不知不觉中,几幢建筑物遮住了穹顶。起先我还不太在意,以为过不了多久,就会重新看到它。然而,走着走着,我发现街道变得越来越窄,而我周围的房子看上去都有六七层楼高,让我几乎看不到天空,更不用说那穹形屋顶了。我决定找一条与此平行的街,但每当我拐一个弯儿,我就从一条小街绕进另一条小街,很可能是在绕圈,而音乐大厅却怎么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