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4页)

绪方先生对着自个儿点点头,轻声笑了笑。“跟小时候一样,”他说。“不称心时就生气,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他看了我一眼,苦笑着,然后又转向他儿子。“二郎,看,至少看看这个。很简单。”

突然间,我丈夫扔下报纸,朝他父亲的方向直起身。很明显,他是想把棋盘和上面的棋子统统打翻。可一个不小心,还没打到棋盘,先把脚边的茶壶给踢倒了。茶壶侧滚,壶盖哐当一声开了,茶水立刻流到了榻榻米上。二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转过头来瞪着流出来的茶水,然后又转回去盯着棋盘。看见棋子还立在格子上好像让他更加恼火。一时间我以为他会再去把它们打翻。可是他站起来,抓起报纸,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我赶紧朝茶水流出来的地方跑去。有些水已经开始渗到二郎坐的垫子里去了。我拿开垫子,用围裙的角擦了擦。

“跟以前一个样,”绪方先生说,眼角泛着淡淡的微笑。“孩子长成了大人,却没有变多少。”

我跑到厨房去找了一块布。回来时,绪方先生仍那么坐着,眼角仍浮着微笑。他盯着榻榻米上的水渍,陷入沉思,似乎着了迷。我犹豫了一下才跪下来把它擦掉。

“你千万别为这件事生气,悦子,”他终于开口说道,“没什么好生气的。”

“是。”我一边擦地板一边说道。

“好了,我想我们也赶紧睡吧。偶尔早点睡对身体好。”

“是。”

“你千万别为这件事生气,悦子。二郎明天早上就会忘了整件事的,你看着吧。我记得很清楚他这种一时的脾气。其实,真让人怀念啊,看见这种小小的场面。让我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来。对,真是让人怀念。”

我仍旧擦着地板。

“好了,悦子,”他说,“没什么好生气的。”

到第二天早晨之前,我没有再和我丈夫说话。他一边吃早饭一边扫几眼我放在碗边的早报。他很少说话,对于他父亲没有出现也没有说什么。而我仔细地听绪方先生房里的动静,但什么也没听到。

“我希望今天一切顺利,”我们好几分钟没有说话,我打破沉默说。

我丈夫耸耸肩,说:“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说:“我今天本来想系那条黑色的丝绸领带,可你好像拿去弄什么了。我希望你别老乱动我的领带。”

“那条黑色的丝绸领带?和其他领带一起挂在架子上啊。”

“刚才没有看见。我希望你别老乱动它们。”

“丝绸的那条应该也在那里的,”我说,“我前天烫好了,因为我知道你今天要戴,我肯定放回去了。你确定不在那里吗?”

我丈夫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低头看报纸。“没关系,”他说,“这条也行。”

他继续默默地吃着早饭,与此同时仍不见绪方先生出现。最后,我站起来,到他的房门口去。我站了一会儿,没有听见任何动静,于是准备开个小缝看看。这时我丈夫转过来,说:

“你在干什么呢?要知道我可没有一早上的时间。”说着递出茶杯。

我再次坐下,把他吃完的碗盘放到一边,倒上茶。他很快地抿着,一边扫着报纸的头版。

“今天对我们很重要,”我说,“我希望事情顺利。”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低着头说。

可是,那天出门前,二郎却在玄关那里的镜子前仔仔细细地照了照,整了整领带,看了看下巴,检查是不是刮干净了。他离开以后,我再次来到绪方先生的房门口听动静。还是什么都没听到。

“爸爸?”我轻声叫道。

“啊,悦子,”我听见里面传来绪方先生的声音。“我该猜到你不会让我睡懒觉。”

我松了一口气,回到厨房,新泡了一壶茶,然后把绪方先生的早饭准备好。当绪方先生终于坐下来吃早饭时,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想二郎已经走了吧。”

“哦是,他早走了。我正准备把爸爸的早饭倒掉。我以为他懒得中午前都不想起床。”

“啊,别那么不近人情,悦子。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想偶尔放松一下。再说,跟你们在一起,我就像放假一样。”

“好了,我想就这一次,可以原谅爸爸这么偷懒。”

“回到福冈以后我就没有机会像今天这样睡懒觉了,”他拿起筷子说,接着,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想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回去?可是不急啊,爸爸。”

“不,我真的差不多该回去了。还有很多工作要接着做。”

“工作?什么工作?”

“这个嘛,首先,我得给阳台装上新的护板。再就是假山。这个我都还没开始弄呢。石头几个月前就运来了,放在花园里,等着我回去。”他叹了口气,开始吃早饭。“回去以后我确实没有机会像今天这样睡懒觉了。”

“可是没有必要急着回去不是,爸爸?假山可以再等一等。”

“你太好了,悦子。可是时间紧迫。你瞧,我想我女儿和她丈夫今年秋天又会南下,我得在他们来之前把所有的事做完。去年和前年,他们都在秋天时来看我。所以我想今年他们会再来。”

“我明白了。”

“没错,他们今年秋天一定想再来。那个时候对纪久子的丈夫最方便。纪久子在信里总是说她多想看看我的新房子。”

绪方先生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然后端起碗接着吃饭。我看了他一会儿。

“纪久子真是个孝顺的女儿啊,爸爸,”我说,“大老远地从大阪过来。她一定很想念您。”

“我想她是觉得有必要偶尔离开一下她的公公。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她为什么要跑这么老远。”

“您太坏了,爸爸。我肯定她是想您了。我要把您的话告诉她。”

绪方先生笑了。“可这是真的。老渡边像个军阀似的统治他们。每次南下,他们都要说他变得多么的让人难以忍受。我自己是相当喜欢这位老人的,但不可否认他是个老军阀。我猜他们会喜欢一个类似这里的地方,悦子,一间属于他们自己的公寓。不是什么坏事,年轻夫妇跟父母分开住。现在越来越多的夫妇这样做。年轻人不想一直受专制的老人的统治。”

绪方先生好像突然想起碗里的饭,赶紧吃了起来。吃完早饭后,他站起来,走到窗边。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背对着我,看着窗外的风景。然后他调整了一下窗户,让更多空气进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您喜欢您的新房子吗,爸爸?”我问。

“我的房子?怎么,是的。正如我说的,有这里那里还需要弄一弄。但它小多了。长崎的房子对一个老人来说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