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4页)

绪方先生看着年轻人走下山去,消失不见。之后他仍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当他最终转向我时,眼角泛着微笑。

“多么自信的年轻人啊,”他说,“我想我以前也是一样。坚持己见。”

“爸爸,”我说,“现在我们该去看藤原太太了吧。我们该吃午饭了。”

“哎呀,当然了,悦子。我太粗心了,让你这么大热天地站着。对,我们去看那位好太太吧。我很高兴能再见到她。”

我们走下山,接着走过一条小河上的一座木桥。桥下有一群孩子在河边玩耍,其中几个拿着鱼竿。路上我对绪方先生说:

“他都是在胡说八道。”

“谁?你指重夫?”

“都是些可耻的话。我觉得您根本不用在意,爸爸。”

绪方先生笑了笑,但没有回答。

和平时一样,那个钟点,那一带的商业街挤满了人。走进面馆阴凉的前院时,我欣喜地看见几张桌子上坐着客人。藤原太太看见我们,走了过来。

“哎呀,绪方先生,”她一眼就认出他来,惊呼道,“再次见到您真是太好了。很久不见了,不是吗?”

“确实是很久了。”绪方先生回敬藤原太太的鞠躬。“是啊,很久了。”

看见他们如此热情地打招呼,我很是感动,因为据我所知,他们并不熟识。他们没完没了地鞠躬来鞠躬去,最后藤原太太才去给我们取东西吃。

她很快就端来两碗热腾腾的面,抱歉说没有什么更好的东西来招待我们。绪方先生感激地鞠了一躬,吃起来。

“我还以为您早把我忘了呢,藤原太太,”他微笑着说。“说真的,好久了。”

“像这样久别重逢真是件高兴的事。”藤原太太在我那张长凳的角上坐下,说,“悦子跟我说您现在住在福冈。我去过福冈几次。很好的城市,不是吗?”

“是的,没错。福冈是我的老家。”

“福冈是您的老家?可是您在这里生活、工作了那么多年。难道长崎没有值得您留念的吗?”

绪方先生笑了,把头歪向一边。“一个人也许会在一个地方工作、奉献,但是到了最后”——他耸耸肩,怀念地笑了笑——“到了最后,他仍旧想回到他生长的故乡去。”

藤原太太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说道:“绪方先生,我刚刚在想您当秀一学校校长的那时候。他以前可怕您了。”

绪方先生笑了。“是,我清楚地记得您的秀一。一个聪明的男孩子。很聪明。”

“您真的还记得他,绪方先生?”

“是,当然,我记得秀一。他学习很用功。是个好孩子。”

“是啊,他是个好孩子。”

绪方先生用筷子指了指碗,说:“太好吃了。”

“瞎说。很抱歉没有什么更好的东西来招待你们。”

“不,真的,很好吃。”

“让我想想,”藤原太太说。“那个时候有个老师,她对秀一很好。她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想是铃木,铃木小姐。您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吗,绪方先生?”

“铃木小姐?啊,是,我想起来了。但是很遗憾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她对秀一很好。还有另外一个老师,名字叫黑田。一个很棒的年轻人。”

“黑田……”绪方先生慢慢地点点头。“啊,是,黑田。我记得他。是位好老师。”

“是啊,一个与众不同的年轻人。我丈夫对他印象特别深刻。您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吗?”

“黑田……”绪方先生仍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一缕阳光照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眼睛周围的许多皱纹。“黑田,让我想想。我有一次遇到过他,很偶然的,战争开始的时候。我想他参战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是,是位好老师。以前的很多人都没有消息了。”

有人叫藤原太太,我们看着她匆匆地走过水泥地到客人的桌子那去。她站在那里行了好一会儿的礼,然后收拾桌上的碗盘,走进厨房。

绪方先生看着她,然后摇摇头。“看见她这样真是遗憾,”他低声说。我没说什么,只是吃饭。过了一会儿绪方先生从桌子那头俯过身来,问:“悦子,你以前说她儿子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是指活着的那个。”

“和夫,”我小声说。

他点点头,接着吃面。

过了一会儿藤原太太回来。“没有什么更好的东西来招待你们,真是不好意思,”她说。

“瞎说,”绪方先生说。“面很好吃。对了,和夫最近怎么样?”

“他很好。他身体健康,工作也顺利。”

“很好。悦子刚才跟我说他在一家汽车公司上班。”

“是,他在那里做得很好。而且他正在考虑再婚。”

“真的?”

“以前他说他不会再结婚,但是现在他开始向前看了。他目前还没有考虑的对象,但至少他开始考虑未来了。”

“这样想才对,”绪方先生说。“啊,他还年轻,不是?”

“当然了。他还有一大把日子呢。”

“当然了。他的日子还长着呢。你一定要给他找一个好姑娘,藤原太太。”

她笑了。“您以为我没试过?不过现在的女孩子大不一样了。太让我吃惊了,世道变得如此之大、如此之快。”

“确实,您说得很对。现在的女孩子都任性得很。而且整天在讲什么洗衣机啦、洋裙啦。悦子也是。”

“胡说,爸爸。”

藤原太太又笑了,然后说:“我记得我第一次听说洗衣机时,我不敢相信有人会想要那玩意。明明有一双好好的手可以干活,干吗要花那个钱?不过我相信悦子不会同意我的看法的。”

我正想说什么,却被绪方先生抢先一步:“我跟您说我前些天听说的一件事。其实是二郎的一个同事告诉我的。显然是在上次的选举中,要投给哪个政党,他妻子和他意见不合。他就打她,但是他妻子仍然没有让步。所以最后,他们分别投给了不同的政党。您能想像过去会发生这种事吗?太奇怪了。”

藤原太太摇摇头。“世道变太多了,”她叹了口气,说。“不过我听悦子说二郎现在在公司里干得很好。您一定很为他骄傲,绪方先生。”

“是,我想那孩子确实干得不错。事实上,今天他将代表他们公司参加一个很重要的会议。看来他们正在考虑再次提拔他。”

“太了不起了。”

“他去年才刚刚获得提升。我想领导一定对他评价很高。”

“太了不起了。您一定很为他骄傲。”

“那小子是个工作很努力的人。从小就是。我记得小时候,其他父亲都在使劲地叫孩子要更刻苦地学习,我却要不断地叫他多去玩一玩,学得那么刻苦对身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