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4页)

藤原太太笑了,摇摇头说:“是啊,和夫也工作得很拼命,常常看文件看到半夜。我劝他不要工作得这么辛苦,可他不听。”

“是,他们根本不听。但是我得承认,我以前也是这样。当你相信你做的是对的时,你就不愿意浪费一分一秒。我妻子也常劝我多休息,可我就是不听。”

“是啊,和夫就是这样。可他要是再结婚了,就得改改了。”

“别指望结了婚就会改变,”绪方先生笑着说。说完,他把筷子整齐地搁在碗上。“哎呀,太好吃了。”

“瞎说。很抱歉没有什么更好的东西来招待你们。您还要吗?”

“有多的话,我很乐意。要知道,我得趁这些日子多享受享受这么好的饭菜。”

“瞎说,”藤原太太站起来,再次说道。

我们回到家后不久,二郎也下班回家了,比平时早一个小时左右。他愉快地向他父亲问好——完全忘了前一天晚上发脾气的事——然后洗澡去了。洗完澡出来时,他换上了和服,哼着小曲儿。他在垫子上坐下,开始用毛巾擦头发。

“那么,事情怎么样?”绪方先生问。

“什么事情?哦,您是指那个会啊。还不错。不算太糟。”

我正要去厨房,但在门口停了下来,想听听二郎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他父亲也一直看着他。而二郎只是擦着头发,没有看我们。

“事实上,”他终于开口说道,“我想我干得还不错。我说服他们的代表签了一份协议。不是合同,但差不离了。我的老板相当吃惊。他们很少像这样答应下来。老板让我提早下班。”

“哎呀,真是好消息,”绪方先生说道,然后笑了一声。他朝我看了一眼,又转向他儿子。“真是好消息。”

“恭喜,”我对着我丈夫微笑地说道。“我太高兴了。”

二郎抬起头来,好像这才注意到我。

“你干吗那样站在那里?”他问。“你知道我不介意来点茶。”他放下毛巾,开始梳头。

那天晚上,为了庆祝二郎谈判成功,我准备了比平时丰盛的晚餐。不管是晚餐时,还是晚餐后直到睡觉,绪方先生都没有提起白天见到松田重夫的事。可是晚餐刚开始时,他突然说道:

“哦,二郎,我明天要回去了。”

二郎抬起头来。“您要回去了?哦,太遗憾了。我希望您这几天住得开心。”

“是,我好好地休息了一番。事实上,我比原计划多待了好一阵子。”

“我们欢迎您住在这里,爸爸,”二郎说。“不用急着回去,我向您保证。”

“谢谢你们,可我该回去了。有些事情要接着做。”

“方便的时候,请一定要再来。”

“爸爸,”我说,“孩子出生以后您一定要来看孩子。”

绪方先生微笑着说:“那大概在新年吧。在那之前我不会来打搅你的,悦子。你会有够多的事要忙,哪有时间照顾我?”

“真遗憾您来的不是时候,”我丈夫说,“也许下一次我的工作就没有逼得这么紧了,我们就有时间多聊聊了。”

“好了,别担心了,二郎。没有什么比看到你如此投入工作更让我高兴的了。”

“现在这笔生意终于谈成了,”二郎说,“我的时间就多一些了。真遗憾您这时候要回去。我正在考虑请两天假呢。但我想是无济于事了。”

“爸爸,”我打断二郎的话,“要是二郎能请两天假,您不能多待一个星期吗?”

我丈夫停下在吃饭的手,但没有抬头。

“很诱人的提议,”绪方先生说,“但我想我真的该回去了。”

二郎接着吃饭。“真遗憾,”他说。

“没错,我真的得在纪久子和她丈夫来之前把阳台弄好。他们秋天时一定会想来的。”

二郎没有回答,我们静静地吃着晚饭。过了一会儿,绪方先生说:

“而且我不能整天坐在这里想着下棋。”他有点不自然地笑了笑。

二郎点点头,但没有说什么。绪方先生又笑了一声,我们继续静静地吃饭。

“您最近喝清酒吗,爸爸?”过了好一会儿二郎问道。

“清酒?有时喝一点。不常喝。”

“既然这是您住在这里的最后一晚,我们喝点酒吧。”

绪方先生像是想了好一会儿。最后他微笑着说:“没有必要为了我一个糟老头瞎忙活。但我和你喝一杯,庆祝你美好的前程。”

二郎冲我点点头。我走向碗柜,取出一个酒瓶和两个杯子。

这时绪方先生说:“我一直相信你会成功。你总是很有前途。”

“就凭今天的事并不保证他们一定会提升我,”我丈夫说。“但我想我今天的努力也没什么坏处。”

“当然没有,”绪方先生说。“不会有什么坏处。”

他俩都静静地看着我倒酒。然后绪方先生放下筷子,举起酒杯。

“为你的将来干杯,二郎,”他说。

我丈夫嘴里还吃着东西,也举起酒杯。

“也为您干杯,爸爸,”他说。

回忆,我发现,可能是不可靠的东西;常常被你回忆时的环境所大大地扭曲,毫无疑问,我现在在这里的某些回忆就是这样。比如说,我发现这种想法很诱人,即:那天下午我看见了一个先兆;那天我脑子里闪过的可怕的画面和一个人长时间地无聊时做的各种白日梦是完全不同的,来得更加强烈、更加逼真。

很可能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个小女孩被发现吊死在树上的惨剧——更甚于之前的那几起儿童谋杀案——震惊了整个小区。所以那年夏天我不会是唯一一个被这类幻象所困扰的人。

那是我们去稻佐山一两天之后,下午晚些时候,我正在公寓里忙着一些零活,无意间瞥了一眼窗外。从我第一次看见那辆美国大车以来,那片废弃的空地肯定已经变硬了很多,因为现在我看见车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行驶并没有什么困难。车越来越近,然后跌跌撞撞地开上了我们窗户底下的水泥路。反光的挡风玻璃让我看不清车里,但我确定车里不只司机一个。车在住宅区这兜了一下,然后开出了我的视线。

一定是在那个时候,当我有些困惑地看着小木屋时,我看见了那个幻象。没有任何明显的征兆,那个毛骨悚然的画面就突然闯进我的脑海。我不安地从窗户边走开,继续做我的家务,努力把那个画面赶出脑海,但过了好几分钟,我才觉得摆脱掉了它,思绪回到再次出现的白色大车上。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我看见一个人穿过空地朝木屋走去。我遮起眼睛好看得更清楚些;是个女人——瘦瘦的——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着。她在小屋外停了一会儿,然后消失在斜斜的屋顶后面。我一直盯着那里,但她没有再出现;显然她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