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五章(第2/3页)

“好啦,好啦。这孩子可以成为绝佳的工具的。说起来,他当然最好能显得更加病态,更加难以理喻。一切为了事业嘛。无疑我们会想到办法的。”

我不喜欢难以理喻的说法,弟兄们,所以我说:“干什么呀,弟兄们?你们到底要为年轻的哥们儿想些什么花样呢?”此时,F.亚历山大嗖地插话道:

“奇怪,奇怪,那说话声刺扎着我。我们以前接触过,我确信无疑。”他凝眉沉思着。我得小心注意了,弟兄们哪。达·席尔瓦说:

“主要是开群众大会。在群众大会上展览你,效果肯定非同小可。当然,报纸的观点统统都对路了。切入点是一生就此毁掉。我们必须唤起民心。”他露出三十几颗牙齿,黑脸白牙,看上去像老外。我说:

“没有人告诉我我从中有什么收获。监狱里备受折磨,还被自己的父母和肮脏傲慢的房客赶出家门,遭到老头的毒打,被条子打个半死——我后面会怎么样?”鲁宾斯坦说:

“孩子,你会看到,党是不会过河拆桥的。不会的。一切完结后,你会得到一点点让你惊喜笑纳的东西的。等着瞧吧。”

“我只有一个要求,”我大喊,“那就是要跟从前一样,一切恢复正常健康,与真正的哥们儿玩点小乐趣,而不是与自封的哥们儿厮混,他们骨子里更加像叛徒。你们能做到吗?有谁能恢复以前的我吗?这就是我的要求,这就是我要知道的。”

咳咳咳,多林咳了几声。“自由事业的烈士啊,”他说,“你有要扮演的角色,别忘了。与此同时,我们会照料好你的。”他开始抚摸我的左手,就像我是白痴,同时痴痴地傻笑。我大喊:

“别再把我当作仅供利用的东西。我不是供你们糊弄的白痴,你们这些愚笨的杂种。普通的囚徒很愚笨,可我并不普通,并不是笨伯。听见了吗?”

“笨伯,”F.亚历山大若有所思地说,“笨伯,丁姆。是哪里的名字嘛。笨伯。”

“嗯?”我问,“丁姆跟这有什么关系呢?你知道丁姆什么东西呢?”接着我说:“上帝保佑我们啊。”我不喜欢F.亚历山大的眼神。我冲向房门,准备上楼取布拉提一走了之。

“我简直可以相信,”F.亚历山大露出污损的牙齿,眼神疯狂了,“但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基督作证,如果是的,我就撕了他。上帝呀,我会撕开他,对对,我会的。”

“好啦,”达·席尔瓦像安慰小狗一样抚摸他的胸脯,“都是过去的事啦,完全不搭界的人。我们必须帮助这个可怜的受害人。这是刻不容缓的事情,要记住‘未来’,记住我们的事业。”

“我去取布拉提,”我站在楼梯根说,“也就是衣服,然后独自离开。我是说,十分感谢大家,但我有自己的人生道路。”弟兄们,我非得火速离开此地不可。但多林说:

“啊,不要走。朋友,我们有了你,就要留住你。你跟着我们,一切都会好的,你看着吧。”他跑上来抓住我的手。弟兄们,此刻我想到了战斗,但想到战斗会使我瘫倒、恶心,所以我光站着。随后,我看见F.亚历山大目光中的疯狂,便说:

“随你怎么说吧,我在你们手里呢。我们马上开始吧,速战速决,弟兄们。”我现在的打算是,尽快离开所谓“家”这个地方。我开始一点也不喜欢F.亚历山大的目光了。

“好的,”鲁宾斯坦说,“穿好衣服,我们马上开始。”

“丁姆丁姆丁姆,”F.亚历山大低声嘟哝着,“丁姆是谁?丁姆是干什么的?”我迅速地跑上楼,两秒钟就穿戴好了。然后我跟着这三个人出去,上了汽车。鲁宾斯坦坐在我的一边,多林咳咳咳地坐在另一边,达·席尔瓦开车,进城来到离我原来的家不远的公寓楼群。“孩子,出来吧,”多林说,咳嗽使嘴上叼的烟蒂像小火炉一样烧得红红的,“你就安置在这里。”我们走进去,门厅墙上又是一幅“劳动尊严”,我们乘电梯上去,进入一套公寓,就像城里所有公寓楼的所有公寓一样的。很小很小的,两个卧室,一个起居用餐兼工作室,桌上放满了书本、纸头、墨水、瓶子之类。“这是你的新家,”达·席尔瓦说,“住下吧,孩子。吃的在食品柜里。睡衣在抽屉里。休息,休息,不安的心灵。”

“啊?”我说,不大理解这一切。

“好吧,”鲁宾斯坦衰老的声音说,“我们要离开你了。工作必须做的。以后再来陪你。尽量让自己忙起来。”

“有件事,”多林咳嗽道,“你看到我们的亚历山大朋友记忆里的折磨。是不是,万一——?也就是说,你有没有?我想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们不会再任其发展了。”

“我已经付出了,”我说,“上帝知道我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不仅为自己的行为,而且代那些自称为哥们儿的杂种。”我感到了暴力,所以一阵恶心。“我要躺一下,”我说,“我经历了可怕可怕的时光。”

“是啊,”达·席尔瓦说,露出了全部三十颗牙齿,“你躺 下吧。”

他们离我而去了,弟兄们。他们去干自己的事了,我想是关于政治之类的废话吧。我躺在床上,孤单单的,一切是那么静悄悄。我的鞋子踢掉了,领带松开着,一片迷茫,不知道前途是什么样子。格利佛里掠过各种各样的图片,是在学校和国监里遇到的各色人等,还有发生的各种事情;在茫茫大千世界之中,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信赖的。随后,我就迷迷糊糊地打瞌 睡了。

我醒来时,可以听到墙上传出音乐声,非常响亮,是它把我拖出了那点点瞌睡。那是我十分熟悉的交响乐,已经好几年没有欣赏过了。它是丹麦人奥托·斯卡德里克的《第三交响曲》,是响亮狂热的作品,特别是第一乐章,正在放的就是这一章。我兴致勃勃、快乐地听了两秒钟,接着疼痛和恶心排山倒海地压过来,我的肚子深处开始呻吟。就这样,当初这么热爱音乐的我爬下了床,一边哎哟哎哟地喊叫,接着嘭嘭嘭地敲墙,一边喊道:“停下,停下,关掉!”但音乐照放不误,而且显得更响亮了。我向墙上击拳,直到骨节全都是红红血和撕脱的皮,喊叫喊叫啊,但音乐没有停止。然后我想,我得逃出去,于是踉踉跄跄地出了小卧室,冲向公寓的前门,但门反锁上了,根本出不去。与此同时,音乐越来越响亮,好像有意折磨我似的,弟兄们哪。于是,我把手指深深地插入耳朵,可长号和铜鼓声透过手指来还是很响。我再次喊叫,让他们停止,捶打着墙壁,但毫无作用。“哎哟,我怎么办呢?”我独自哭泣着,“上帝保佑我吧。”我疼痛而恶心地满公寓摸索,试图把音乐关掉,呻吟似乎是发自腹中深处。此刻,在起居室桌上那堆书本、纸头上面,我发现了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即图书馆里的老头们、假扮成警察的丁姆和比利仔没让我做成的事情,也就是干掉自己,一死了之,永远离开这邪恶凶残的世界。我看到一份传单封面有“死”字,尽管是《政府去死吧》。就像命中注定一样,另一份小传单的封面有一扇打开的窗户,说:“打开窗户放进新鲜空气、新鲜观念、新鲜的生活方式。”我知道了,它告诉我,跳窗可以结束一切。也许会有一时的疼痛,然后是永远永远永远的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