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七章(第2/3页)

“哎,”布力说,“我真的抱歉。”可以看出,他的眼睛发亮,因为今晚他可以掌舵了。权力权力,人人都要权力。“我们心里的打算,”布力说,“可以推迟到明天的。这打算嘛,也就是闯进加加林街的商店。好好干一把啊,哥们儿,捞一票。”

“不,”我说,“什么也不要推迟的,可以自搞一套嘛。好了,我去了。”我从椅子上站起来。

“去哪儿呢?”里克问。

“那就自己也不知道了,”我说,“我只想独自一人,理理头绪。”老太太们见我就这样出去,感到十分纳闷;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像从前那样乐呵呵的。可是,我说着:“啊,见鬼,见鬼!”便独自一人冲到了街上。

天色很黑,刀割般的寒风越刮越猛,四周行人很少很少。巡警车载着凶神恶煞般的条子开来开去游弋,不时可见三两个年轻的警察在街角处跺脚取暖,在寒风中喷着热气,弟兄们哪。我想,如今条子对抓获的人极尽折磨之能事,大概大部分的超级暴力和烧杀抢掠已经销声匿迹了吧,其实,现在的形势成了调皮捣蛋的纳查奇和不失时机舞刀弄棍,乃至拔枪相向的条子之间的械斗。而这些天困扰我的问题在于,我已经什么也不在乎了。仿佛某种温柔之气侵入了体内,而我却不懂得为了什么。当时,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连喜欢躲进小室聆听的乐曲,也属于以前要耻笑的曲目,弟兄们。我现在更爱听小小的浪漫歌曲,即所谓的“德国抒情歌曲”,是钢琴伴唱的,很恬静,很有思慕情调,而不是从前那样全是大乐队,身体躺倒在床上,夹在小提琴、长号、铜鼓之间。我的体内正在发生蜕变,我不知道那是病变,还是他们那次在我身上注入的东西在捣鼓我的格利佛?说不定它在逼我走向真正的疯狂。

我一边思索着这些,一边低着头在城里瞎逛,手嘛插在裤兜里;弟兄们,我终于感到累了,并且极想喝一大杯奶茶。想到奶茶,我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自己坐在紧靠大火炉的扶手椅里边拼命喝茶的情景,有趣的、稀奇古怪的是,我显得十分老迈,古稀老头已经须发皆白,且络腮胡子是新留的。我看到自己成了老者,坐在火炉边上,接着该图像隐去了。奇怪透了。

我来到一家茶和咖啡店;弟兄们,透过长长的橱窗,只见里面挤满了傻乎乎的人,普通老百姓,脸上毫无表情,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他们毫无害人之心,都平静地坐着闲聊,喝着无害的茶和咖啡。我进去了,来到柜台旁,替自己买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并添加了大量的牛奶,然后坐到一张桌子边去喝。同桌坐着一对年轻人,边喝边抽着过滤嘴致癌物,顾自小声说笑着。我根本不理会他们,继续喝茶,迷迷糊糊地思忖着体内到底是什么在蜕变,我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忽然,我发现同桌陪伴这位小伙子的姑娘十分姣好,不是那种诱人邪念,想要去放倒来性交一下的雌儿,而是体态优雅、面容美丽、口含微笑、头发金黄,诸如此类的废话。旁边的小伙子呢,格利佛上戴了帽子,脸没有对着我。他转身来看墙上的大钟,我这才看清他是谁,他也看到了我是谁。他是彼得,就是说当初的三个哥们儿之一,那时候的四个人分别是乔治、丁姆、他和我。彼得已经老多了,尽管他只有十九岁多一点。他留着小胡子,身穿普通的白日装,还戴了这顶帽子。我说:

“嗬嗬嗬,哥们儿,怎么了?长久长久没见。”他说:

“可不是小亚历克斯吧?”

“正是,”我说,“打那些死亡的、过去的好日子以来,又过了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据说可怜的乔治已经入土,老丁姆成了穷凶极恶的条子,这里是你我。有什么新闻啊,老哥们儿?”

“他说话很有趣,是不是?”这姑娘咯咯笑着说。

“这位,”彼得告诉姑娘,“是个老朋友,名叫亚历克斯。请允许我介绍我太太。”

我的嘴张得大大的。“太太?”我瞠目结舌,“太太太太太太?啊,不可能吧。你年纪那么小,不会结婚的吧,哥们儿?不可能不可能。”

这位号称彼得太太(不可能不可能)的姑娘又笑了,问彼得:“你曾经也是这样说话的吗?”

“哦,”彼得笑笑说,“我快二十啦。这个年纪结婚有何不可,已经结婚两个月了。你很小,很早熟,记得吧。”

“哦,”我张口结舌,“我是实在转不过弯来啊,老哥们儿。彼得结婚了。嗬嗬嗬。”

“我们有个小公寓,”彼得说,“我在国家海上保险公司,微薄的工薪,但情况会好起来的,这点我知道。这位乔治娜——”

“叫什么名字来着?”我问,依然疯狂地张大嘴。彼得的太太(太太,弟兄们)又笑了。

“乔治娜,”彼得说,“乔治娜也有工作的。打字,知道不。我们凑合着过,凑合着过。”弟兄们,我实在没法不盯着他看啊。他现在长大了,嗓音什么的也老成了。“改天,”彼得说,“一定要来玩啊。你尽管已经饱经风霜,看上去还年轻着呢。对对对,我们读报后都了解的。当然,你现在仍然年轻的。”

“十八啦,”我说,“刚刚过了生日。”

“十八吗?”彼得说,“差不多吧。哎呀哎呀。你看,我们得走了。”他深情地看了一眼他的乔治娜,双手抓着她的一只手,而她回报以一个秋波,弟兄们哪。“对,”彼得又转向我,“我们要去格雷格家参加一个小聚会。”

“格雷格?”我问。

“噢,你当然不认识格雷格的啊,”彼得说,“格雷格比你要晚。你走后,他才出现;他喜欢搞小聚会,你知道。主要是喝喝红酒,玩玩填词游戏。但很好,很愉快,你知道。无害的,如果你懂得我的意思。”

“对,”我说,“无害。对对,我看那很爽的。”这位乔治娜姑娘听了我的话又笑了。随后,他俩就去格雷格家,管他是谁呢,参加臭填词游戏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喝奶茶,苦苦思索,茶都凉了。

也许就是它,我不断地想。我也许年纪大了,不能再混以前那种生活了,弟兄们。我刚满十八。十八可不小啦。沃尔夫冈·阿玛多伊斯十八岁就已经创作了协奏曲、交响曲、歌剧、神剧之类的垃圾,不,不是垃圾,是天籁。还有老门德尔松也早早创作了《仲夏夜之梦》序曲。还有其他的人。还有这位法国诗人,就是由英国的布里顿谱曲的那位,他十五岁就完成了全部的佳作,弟兄们哪。他的名字叫阿蒂尔吧。所以,十八不算那么年轻的。但我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