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刚毅(第3/5页)

“可是帕苏克!每逢这个男人躺在火旁边哭的时候,她总是忙着烧饭。早晨她总是帮我套上雪橇,晚上解开雪橇。她很爱惜那些狗。她总是走在前面,提起套着雪鞋的脚,踩在雪上,让路可以平整一点。帕苏克——我该怎么说才好呢?——我只觉得她做这些事是应该的,我一点儿也没有把这些情形放在心上。因为我脑子里正在想着别的许多事情,再说,当时我还年轻,我还不了解女人。后来事情过去,我回头一想,才明白了。”

“那个男人后来简直变得毫无用处了。那些狗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可是每逢他掉在后面,他总是要偷偷乘上雪橇。帕苏克说她愿意驾一乘雪橇,这样,那个家伙就没有事可做了。早晨,我很公道地分给他一份粮食,让他一个人先走。然后由帕苏克跟我一同拆帐篷,把东西装上雪橇,把狗套上。等到中午,太阳逗着我们玩的时候,我们就会赶上那个男人,只看见他的眼泪在脸上冻成了冰,接着,我们就赶过了他。晚上,我们搭好帐篷,把他那份粮食放在一边,替他把皮毯子摊开。同时,我们还要升起一大蓬火,让他可以瞧见。于是,过了几个钟头以后,他就会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一面哼一面哭地吃着饭,然后睡觉。这个男人,并没有生病。他不过是走乏了,累了,饿软了。不过我跟帕苏克也是走乏了,累了,饿软了;我们什么事都做,他却一点儿事也不做。可是,他有我们的老大哥贝特斯讲过的那一身肥肉。而且我们总是很公道地分给他一份粮食。”

有一天,我们在寂静的雪野上碰到两个鬼魂一样的过路人。一个大人和一个少年,都是白种人。巴尔杰湖上的冰已经解冻了,他们的主要行李都掉到了湖里。他们每人肩膀上背着一条毯子。晚上,他们升起一蓬火,在那儿一直蹲到早晨。他们只有一点儿面粉。他们把它调在水里当糊喝。那个男人拿出八杯面粉给我瞧——他们所有的全在这儿了,可是佩利也在闹饥荒,而且离他们有两百英里路。同时,他们还说,后面有一个印第安人,他们分给他的粮食很公道,可是他跟不上他们。我可不相信他们分得公道,否则那个印第安人一定跟得上。但是我不能分给他们食物。他们打算偷走我的一条狗——最肥的一条,其实也很瘦——

我用手枪对他们的脸晃了一下,叫他们滚蛋。于是他们只好走开,像喝醉酒似的,穿过寂静的雪野走向佩利。

“这时候,我只剩下三条狗和一乘雪橇,狗也只剩了皮包骨头。柴少火不旺,房间里自然冷冰冰。我们的情形正是这样。吃得少,冻得也更厉害,我们的脸冻得发黑,连我们的亲娘也不会认出我们是谁了。还有,我们的脚也很疼。早晨动身的时候,我一套上雪鞋就疼得要命,我尽量忍着不出声。帕苏克从来不哼一声,她总是在前面开路。那个男人呢,他只会号叫。”

“三十英里河的水很急,流水正在从下面把冰化开,那儿有许多空洞和裂口,还有大片露在外面的水。有一天,我们照往常那样赶上了杰夫,他正在那儿歇脚,因为他每天早晨总是提前动身。不过我们之间隔着一片水。他是从旁边的一圈冰上绕过去的,那些冰很窄,雪橇通不过。后来我们找到了一座冰桥。帕苏克身体很轻,先走,她手里横拿着一根长杆子,打算万一压碎了冰掉下去,用它救急。但是她很轻,雪鞋又大,总算走过去了。接着,她就招呼那些狗。可是它们既没有竿子,也没有雪鞋,都掉在冰底下给水冲走了。我在后面紧紧抓住雪橇,直到冰破了,狗掉到了冰底下。它们身上的肉很少,可是照我原来的打算,它们还够我们吃一个星期,现在,连这个指望也完了。”

第二天早晨,我把剩下来的一点儿粮食分成三份。我对朗·杰夫说,他可以跟着我们,也可以不跟着,一切都随他自便,因为我们要轻装快走。但是他大声哭了起来,抱怨他的脚疼和他的困难,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骂我们不讲义气。可是,帕苏克的脚跟我的脚也很疼——

唉,比他的还疼得厉害,因为我们还得给狗开路,同时,我们也很困难。朗·杰夫赌咒发誓地说他快要死了,再不能走路了。于是帕苏克就拿了一条皮毯子,我拿了一个锅和一把斧头,准备动身。可是她瞧了瞧留给那个男人的一份粮食,就说:‘把粮食糟蹋在没用的人身上可不对。他还是死了的好。’我摇了摇头,说不可以这样——

一旦成了伙伴,一辈子都是伙伴。可是她提起了在四十英里驿的人,她说那儿有许多人,都是好人,他们都指望我到春天能给他们送粮食去。我仍然说不成,不料她立刻取下了我皮带上的手枪,开了一枪,而朗·杰夫也就像我们的老大哥贝特斯说的一样,没到年纪已经回了老家。为了这件事,我骂了帕苏克一顿,可是她并不难过,她也不懊悔。同时,我心里也知道她做得对。

塞特卡·查理停了一会儿,又拣了几块冰扔到炉子上的淘金锅里。大伙一声不响,只听见悲切的狗吠声好像在诉说外面的冰雪之苦,使他们觉得背上有一股寒意。

于是,我们就一天一天地走过了那两个鬼魂睡过的地方——

而我们,帕苏克和我,也知道在走到海边之前,能够像他们那样过夜,就觉得很快活了。后来,我们遇到了那个印第安人,他也是像鬼一样,他的脸朝着佩利方向。他说,那个男人和少年对他很不公道,他已经三天没有吃到面粉了。每天晚上,他只能把鹿皮鞋撕下几块,放在杯子里煮熟了当饭吃,可是他的鹿皮剩得也不多了。他是海边的印第安人,这些话都是帕苏克翻译给我听的,因为她会说那儿的话。他在育空河一带还很陌生,他不认识路,可是他正在向佩利的方向走。有多远呢?两夜路吗?十夜吗?一百夜吗?——他都不知道,不过他要走到佩利。现在,回头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继续向前走。

“他并没有向我们讨东西吃,因为他看得出,我们也很困难。帕苏克瞧了瞧那个人,又瞧了瞧我,就像一只母鹧鸪看到她的小鹧鸪在受难的时候那样心神不定。于是我就对她说:‘这个人受了委屈。我们把自己的粮食分给他一份,好不好?’我看出她眼睛一亮,好像一下子快活起来了;不过,她瞧了那个人很久,又瞧了瞧我,用力地咬紧嘴唇,后来就说:‘不成。海还远得很,随时都有死的危险。最好还是让这个陌生人去死,让我的男人渡过危险。’因此,那个印第安人就穿过寂静的雪野向佩利走去。那天晚上,她流了眼泪。我从没见她流过眼泪。不是火里的烟熏得她流泪的,因为木头是干的。因此,我觉得她的难过有点儿奇怪,我想,她的心可能是因为走黑路,受尽痛苦,已经变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