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同盟(第4/5页)

“这不过是开头。以后来了第二个白人,他带来了几条短毛狗,走的时候,他丢下了它们。他带走了我们的六条最结实的狗。这是他用一杆能够飞快地连放六响的出色的手枪,跟我舅舅库苏提换来的。库苏提有了这支手枪就大模大样,嘲笑我们的弓箭。他说那是‘女人的玩意儿’,随后他就拿着手枪去打熊。现在,大家都知道,用手枪去打熊是不行的,可是当时我们怎么会知道呢?库苏提又怎么会知道呢?于是,他就十分勇敢地去打熊,他飞快地连放了六响,不料灰熊只哼了一下,像抓鸡蛋一样把他的胸口抓得粉碎,接着,库苏提的脑浆就像蜂窝里流出的蜜一样,滴了一地。他是一个能干的猎手,从此再也没有人把肉带给他的老婆孩子了。我们都很悲痛,我们说:‘对白种人好的东西,对我们就不会好。’这是真的。白种人很多,都是肥肥胖胖的,可是他们那些办法却使我们的人少了,瘦了。”

“后来来了第三个白人,他带来了无数奇奇怪怪的吃的用的东西。他从我们那儿换走了二十条最强壮的狗。此外,他还用礼物和答应有好处的话,骗走了我们十个年轻的猎手,把他们弄到了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据说,他们不是死在人迹不到的冰山上的积雪里,就是死在天边寂静的群山里。总之,不管怎么样,从此以后,白鱼河的人就再也没有看见那些狗和那些年轻的猎手了。”

“白人一年一年地来得更多了,他们总是用出钱送礼的办法把年轻人带走。有时候,也回来了一些年轻人,跟我们讲起在佩利那边的地方他们所经历的危险和辛苦;有时候,他们就根本不回来了。因此,我们就说:‘如果说,那些白人,他们都不怕送命,那不过因为他们人多;但是,我们白鱼河的人少,青年人绝不能再走到外面去。’可是,年轻人仍然离开了家乡,连年轻的女人也走了,我们都很气愤。”

“不错,我们吃到了面粉、咸猪肉,喝了茶,而且很欢喜喝茶;可是,到了我们弄不到茶的时候,那可糟透了,我们会变得懒得说话,又容易动怒。因此,我们就渐渐渴望白人带来做生意的那些东西。生意!生意!一年到头都是生意!有一年冬天,我们卖出去我们的肉,换来了许多不会走的钟,断了发条的表,磨光了的锉刀,还有几支不带子弹的手枪,都是不中用的东西。接着,就闹起了饥荒,我们没有肉了,在开春之前,一共饿死了四十个人。”

“因此,大伙儿就说:‘现在我们弱了,佩利的人会来攻打我们,侵占我们的疆土。’可是,我们有这样的遭遇,佩利人也有这样的遭遇,他们也变得很弱,不能来攻打我们了。”

“我的父亲,奥兹巴奥克,一个很雄壮的人,这时已经老了,然而很聪敏。他向酋长说:‘瞧,我们的狗都不中用了。它们的毛不厚了,也不结实了,它们会在冰雪里拉雪橇的时候冻死。现在,让我们到村子里去,把它们杀了吧,我们只把狼狗留下来,然后每天晚上把它们拴在外面,让它们跟森林里的狼配种。这样,我们就可以重新得到许多皮毛暖和、身体结实的狗。’”

“酋长听了他的话,我们白鱼河的人就因为有这样的狗而出名了,它们是这一带最好的狗。可是我们自己并不出名。我们的最好的青年男女,都跟白人从水旱两路,走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年轻的女人,回来的时候都老了,衰弱了,跟瑙达回来时一样,或者,她们就根本不回来了。有时,年轻的男人回来了,就在我们的火旁边待一个时期,他们满口的下流话,举止粗鲁,尽喝那种害人的酒,整天整夜地赌博。他们老是心神不安,只要白人一来叫他们,他们就又跑到我们不知道的那些地方去了。他们不顾廉耻,对谁都不尊敬,他们讥讽往日的习惯,当面嘲笑酋长和萨满[32]。”

“正像我说过的那样,我们白鱼河的人,已经成了弱小民族。我们卖出去暖和的皮毛,换来烟草、威士忌同在寒天里冻得我们发抖的薄薄布衣。于是,我们就害上了咳嗽病,男男女女,整夜地咳嗽,出汗,出去打猎的人会在雪地上吐血。今天这个人口里鲜血直流地死了,明天那个人也是这样死掉。女人也不常生养了,即使她们生了孩子,也都是一个个体弱多病。同时,白人还带来了许多其他的疾病,都是我们从来没见过的,也不懂是怎么回事。我曾经听别人说,这些病叫作什么天花、麻疹,我们的人常常害这样的病死掉,仿佛鲑鱼在秋天产完了卵,因为不需要再活下去了,就死在静静的水涡里面。”

“不过奇怪的是:白人像死亡的风一样刮来;他们的那一套总是把人往死路上引,他们鼻孔里喷出的尽是死气,可是他们并没有死。他们有威士忌、烟草和短毛狗;他们有许多病,譬如天花、麻疹、咳嗽和吐血;他们的白皮肤经不起冰霜和暴风雪;他们的手枪,能飞快地连发六响,也不中用。可是,别瞧他们有这么多毛病,他们却越长越胖,越来越兴盛,控制着全世界,凶恶地践踏着全世界的人民。他们的女人全娇嫩得跟婴儿一样,虽然外表柔弱,可是不容易完蛋,那些男人就是她们养的。而且,从这种种娇嫩、疾病和柔弱之中,还产生了力量、权力和权威。至于他们是神是鬼,那就得看情形了。我可不知道。我,白鱼河的老英勃尔,又会知道什么呢?我只知道他们叫人没法了解,这些白人总是流浪到很远的地方,在世界上到处打仗。”

“像我已经说过的,森林里的兽肉越来越少了。不错,白人的枪好极了,隔着老远也能把野兽打死;不过,到了没有野兽可打的时候,枪又有什么用呢?我小时候,在白鱼河一带,每一座山上都有麋鹿,每年都有数不清的驯鹿跑来。如今,猎人跑上十天十夜,也看不见一只麋鹿,至于那无数的驯鹿,根本就不来了。所以我说,那些枪虽然隔着老远能把野兽打死,可到了没有野兽可打的时候,它们就没有用了。”

“我,英勃尔,看到白鱼河的人、佩利的人,和那一带所有的部落,都像森林里的野兽一样渐渐消亡,就反复地想着这些事。我反复地想了很久。我还跟萨满和有见识的老年人商量过。为了免得村里嘈杂的声音打扰我,我就走到村子外面去,同时,我还不吃肉,以免肚子胀得难受,使我的眼光和耳朵变得迟钝。我在森林里昼夜不眠地坐了很久,我睁大眼睛,等待征兆,我竖起耳朵,耐心地、敏锐地听着那些要传给我的话。我独自在黑夜里徘徊,走到河边,那儿只有风的悲啸和水的啜泣,我打算在那儿的树林里,找到死去的萨满的阴魂给我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