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麻风病的顾劳(第3/5页)

“顾劳,”警察长招呼道,“顾劳,我可要过来抓你啦。”

“那么,你就先好好地瞧一瞧你周围的太阳、大海和天空吧,要知道,这是你的最后的机会了。”

“不要紧,顾劳,”警察长很镇静地说,“我知道你的枪法百发百中,不过你不会开枪打死我。我没有做过对不住你的事。”

顾劳在密林里哼了一声。

“喂,你自己也知道,我没做过对不住你的事,是不是?”警察长老是这样说。

“你做的就是对不住我的事,你想把我关进监牢,”这就是对方的回答,“你想拿我的头去领一千块钱的奖赏,这就是你对不住我的地方。如果你想活着,现在就该站住。”

“对不起,我非过来抓住你不可。这是我的责任。”

“不等到你走过来,你就会死掉的。”

这个警察长不是个懦夫。可是他拿不定主意。他瞧了瞧两边的深渊,又沿着他一定要走的那条刀锋似的山脊瞧了一眼。于是,他就拿定了主意。

“顾劳。”他叫了一声。

可是密林里静悄悄的。

“顾劳,别开枪,我过来啦。”

警察长回过头,对那些警察吩咐了几句,然后开始了他的危险的跋涉。他走得很慢。好像在一根拉紧的绳子上走路似的。他没有一点儿依靠。他脚下的岩石碎了,松动的碎块从两边落到下面的深渊里。他头上照耀着一轮骄阳,他已经汗流满面了。可是他仍旧向前走,一直走到了中点。

“站住!”顾劳从密林里喝了一声,“再走一步,我就要开枪了。”

警察长站住了,他在深渊的上空摇晃了一会儿,让自己站稳。他的脸色很苍白,可是他的眼光很坚决。他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说道:

“顾劳,你不会开枪打我的。我知道你不会。”

他又在向前走了。一颗子弹打得他转了半圈。他带着一种怨恨而吃惊的表情,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他打算让自己的身体横卧在山脊上来保全性命;可是就在这一刻儿,他已死了。转眼之间,那条刀锋似的山脊上就没有他的影子了。接着就出现了一阵冲锋,五个排成单行的警察,非常稳定地沿着山脊跑了过来。同时,其余的警察就向那片密林里开火射击。这简直是发疯。顾劳连扣了五下扳机,因为动作太快,子弹像连珠炮似的打了出去。他连忙变换位置,在嗖嗖地穿进树丛的子弹下趴着,向外面窥探。四个警察已经跟着那位警察长送了命。只有一个横倒在刀锋似的山脊上的还活着。远处那些残余的警察也不开枪了。在这样赤裸裸的岩石上面,他们连一点儿希望也没有。顾劳本来可以在他们爬下去之前,杀得他们一个也活不了的,可是他没有开枪。那伙警察商量了一会儿,于是,其中就有一个脱下一件白汗衫,当作一面旗子摇了一下。接着这个警察就在另外一个警察陪伴之下,沿着刀锋似的山脊走过来挽救他们的受伤的伙伴。顾劳没有一点表示,只是瞧着他们慢慢退却,像几个小黑点似的走到下面的山谷里。

两小时之后,顾劳从另外一片树丛里,看到一群警察正在打算从山谷对面爬上来。他看出有几只野山羊在他们前面飞逃,他们越爬越高,弄得顾劳心里疑惑不定,就派人去找基洛连那来,不一会儿,基洛连那就爬到了他旁边。

“不会的,没有路。”基洛连那说。

“那些山羊呢?”顾劳问。

“它们是从隔壁的山谷里来的,可是它们没有办法过来,没有路。那些人不会比山羊高明。他们会摔死的。让我们瞧着吧。”

“他们很有勇气,”顾劳说,“让我们瞧着吧。”

他们一块儿躺在朝霞花当中,黄色的朝霞花从上面飘落到他们身上,他们瞧着那些斑点似的人吃力地向上爬,直到他们出了事故,其中有三个人脚一滑,就连滚带溜地冲出一片悬崖外面,从离地五百英尺的地方悬空摔下去了。

基洛连那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们再也用不着担心了。”他说。

“他们有大炮,”顾劳回答道,“那些军队还没有开口哩。”

午后的天气,使人昏昏欲睡,这些有麻风病的人,大半都在他们的石洞里睡着了。顾劳把他那支才擦干净、装满子弹的来复枪放在膝盖上,在自己的洞口打起盹儿来。那个手臂弯曲的姑娘就躺在下面的树丛里,监视着那条刀锋似的小路。可是,海滩上突然爆炸了一声,立刻就把顾劳惊醒了。霎时间,空气就好像给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撕裂开来,这个可怕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仿佛所有的神仙抓住天幕,像女人撕布似的把它撕裂开来。不过,这个劈空而来的声音很大,正在迅速地逼近。顾劳警觉地瞧着上面,仿佛想看到这个东西似的。接着,炮弹就落到高高的绝壁上,在一片黑烟里炸开了。山岩震碎之后,碎石纷纷地落到了绝壁底下。

顾劳用手抹着他头上的汗。他简直吓坏了。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炮火,这简直比他想象之中的任何东西都可怕。

“一发。”卡巴雷说,他突然想起了应该记一记数。

第二发和第三发炮弹在绝壁顶上呼啸着,在看不见的地方炸开了。卡巴雷有条不紊地记着数。那些麻风病人都爬到了洞口前面的空地上。起初,他们都很惊慌,可是,炮弹不断地从他们头上飞过去,接着,他们就放心了,开始来欣赏这种奇观了。那两个白痴快活得乱叫,每逢炮弹劈空而过的时候,他们就像发狂的小丑一样乱蹦乱跳。顾劳也开始恢复了自信。没有一点儿损伤。很清楚,炮弹这么大,距离这么远,他们不会瞄得跟步枪一样准的。

可是,局势变了。炮弹的射程开始缩短了。一发炮弹在那条刀锋似的小路下面的树丛里炸开了。顾劳想起了躺在那儿望风的姑娘,连忙跑过去瞧。当他爬进去的时候,树丛里仍然在冒烟。他吃了一惊。树枝都给炸断了,炸碎了。那个姑娘躺的地方只剩了一个大洞。她的身体已经给炸成了无数碎块。炮弹正好在她身上炸开,顾劳先向外面瞧了一眼,等到他看清楚没有人想从那条险路上偷偷地过来的时候,他就连忙跑回洞口。这时候,炮弹的声音一直在附近鬼哭狼嚎地叫着,山谷里尽是轰隆轰隆、滚滚不停的爆炸声音。等到他走到看见了洞口的地方,他看见那两个白痴正在用烂掉半截儿的指头,彼此抓住手,跳来跳去。正在他跑过去的时候,那两个白痴附近的地上突然升起了一大团黑烟。他们的身体立刻就给爆炸的力量拆开了。一个躺在那儿,一点儿也不动了,可是另外一个仍然用手爬着,向洞口那面爬去。他后面拖着两条不中用的腿,鲜血正在从他身体里涌出来。他好像全身都浸在血里,他一面爬,一面像小狗一样叫着。现在,除了卡巴雷以外,其余的麻风病人全逃到洞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