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第3/4页)

路克皱眉质疑:“鸟儿是对我们唱歌吗?”他有一张结实、严肃的脸;如往常一样,他要求真相:“当我们在花园里玩耍,鸟儿鸣叫,是在对我们唱歌吗?”

海伦说:“别笨了,当然不是。故事里的森林是魔法森林。”

多拉丝坚定地说:“当然是在对你们唱歌。”

孩子们饥饿稍止,便手拿汤匙,眼睛盯着父亲。这一幕揪住海蕊的心:孩子对父母毫无保留的信任,他们的无助。电视机开着,一个职业化的冷淡声音叙述着几桩发生于伦敦郊区的谋杀案。她蹒跚着走过去关掉电视,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座位,再添一点汤,丢了一堆面包进去……她聆听戴维的声音,今晚说故事人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厨房里——她的厨房,也是多拉丝的厨房。

“当这两个孩子饿了,他们找到一个矮树丛,上面覆满了巧克力甜点。他们又找到一个池塘,里面是橙汁。当他们想睡了,就躺在离友善的鹿不远处的树丛下。醒来后,他们和鹿说谢谢,继续往前走。突然间,小女孩发现自己落了单。她和哥哥失散了。她想回家,却不知道该走哪条路回去。她试图寻找另一头友善的鹿、麻雀或者任何鸟,告诉她现在身在何处、该走哪条路离开森林。她迷路许久,口渴了。她弯腰看看前面的池塘,不知里面是不是橙汁,结果是水,干净纯洁的森林水,喝起来有树木与石头的味道。她用手捧水喝。”这时海伦与路克也伸手拿起杯子喝水。珍则两手十指交叉,做出水杯状。

“她坐在池塘边。不久,天黑了。她弯腰看池塘,希望找到一条友善的鱼告诉她如何离开森林,但是她却看到了令她吃惊的东西。那是一个小女孩的脸,直直地望着她。那张脸,她从未见过。这个陌生女孩在笑,却是邪恶的笑,一点都不友善。小女孩担心池塘里的女孩会跳出来抓住她,把她拖到水里……”

多拉丝大吃一惊地抽口冷气,她觉得这个床边故事不得体,太骇人了。

但是孩子们专注地聆听,吓呆了。小保罗在爱丽丝的腿上磨蹭吵闹,招来海伦的训斥:“安静点,闭嘴。”

“菲莉丝——这是那小女孩的名字——她从未见过那么可怕的眼神。”

珍问:“菲莉丝和我念同一个托儿所吗?”

路克说:“不是。”

海伦也说:“不是。”

戴维暂停说故事,显然在寻找灵感。他皱起眉,神色失落,好像头痛一样。至于海蕊,她简直想尖叫出声:“别说了——别说了。你讲的就是我——那正是你对我的感觉!”她不敢相信戴维居然未察觉。

“后来呢?”路克问,“后来怎么样?”

“等一等,”戴维说,“我汤还没喝呢。”他开始喝汤。

“我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多拉丝肯定地说,“菲莉丝决定马上离开那口邪恶的池塘,沿着一条小径拼命跑,碰到她哥哥。他正在找她。他们手牵手跑出森林,平安跑回家。”

戴维说:“正是如此,一点没错。”他苦笑一下,表情有点呆滞。

路克焦急地追问:“爸爸,结局真的是这样吗?”

戴维说:“没错。”

海伦追问:“池塘里的女孩是谁?她是谁?”她转头看爸爸又看妈妈。

戴维随口说:“哦,她只是个魔法女孩。我不知道她是谁。她就突然显形了。”

路克说:“什么是‘显形’?”他有点不太会念这个词儿。

多拉丝说:“该睡觉了。”

路克坚持问道:“什么是‘显形’?”

珍大叫:“可是,我们还没吃布丁。”

多拉丝说:“今天没有布丁,只有水果。”

路克焦躁地追问:“爸爸,什么是‘显形’?”

“那是原本不在那儿的东西,突然跑出来了。”

海伦有点困惑,问:“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多拉丝说:“上楼睡觉,孩子们。”

海伦拿起一个苹果,路克也一样,珍从妈妈的盘子里拿走一块面包,故意露出淘气的笑容。这个故事一点都没让她苦恼。

三个孩子吵吵闹闹上楼,小保罗望着他们,觉得被排挤了,嘴儿一噘,快哭了。

爱丽丝随即抱着他起身,跟在三个孩子后面上楼,一边说:“我小时候,可没人讲故事给我听。”听不出来她这是抱怨,还是“没有反而更好”的意思。

突然间,路克现身楼梯转角处,说:“暑假,大家是不是要来我们家?”

戴维忧虑地看着海蕊——然后转过头去,多拉丝则紧紧盯着女儿。

“是的,”海蕊虚弱地说,“当然。”

路克朝上面喊:“妈妈说‘当然’!”

多拉丝说:“暑假时,你才刚生完孩子。”

“全看你和爱丽丝的决定,”海蕊说,“如果你们觉得应付不来,就要实话实说。”

多拉丝讽刺地说:“照我看,我能应付。”

戴维连忙说:“当然。我知道。您很厉害。”

“而且,你不知道届时会怎样……”

戴维说:“是呀!”他转头对海蕊说:“最好是往后延一延,圣诞节再把他们全邀来。”

海蕊说:“孩子们会失望。”

这听起来不像她惯有的坚持,语气平淡,事不关己。她的丈夫与母亲好奇地打量她——海蕊感觉他们在审视她,疏离,不善。她阴郁地说:“好吧。或许这孩子会提早生。他非得提早报到不可。”她痛苦地笑了一下,突然起身,说:“我非得动一动,不动不行!”她开始顽强、痛苦、没完没了地来回踱步、上下楼梯。

怀孕八个月时,她去看布莱特医师,要求催生。

他面露责备神色,看着她,说:“我以为你不相信这个。”

“我是不信,但这胎不一样。”

“我看不出来。”

“那是因为你不想知道,又不是你怀了这个……”她把“怪物”两字吞回去,担心激怒布莱特医师。“你瞧”,她试图语气平静,却止不住声音里的愤怒与控诉,“你能说我是个失去理智的女人吗?歇斯底里?难搞?可怜的歇斯底里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