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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半上午的时候,他出门去首次探访丹尼尔·桑塔-克拉拉和他的妻子居住的那片未知领地。他小心翼翼地将假胡子戴在脸上,一顶鸭舌帽向他的双眼投下保护的阴影,到了最后一刻他决定不戴墨镜,因为一架墨镜,配合着其余的装束,会散发出一种“非法”的气质,唤起邻居的怀疑和引来警方例行的询问,而询问的可预见后果便是出具身份证明和遭受公开侮辱。他并没有期待这次侵入能够收获多么重要的结果,至多不过了解事物的外部情况,熟悉地形、街道、公寓,以及更多的一点什么。如果能看到丹尼尔·桑塔-克拉拉走进家门,那将是偶然性的恩赐,他脸上还带着残妆,表情彷徨而困惑,仿佛迟迟未从他一小时前扮演的角色里挣脱。对我们来说,真实生活里的巧合似乎比罗曼司和其他小说里稀少很多,除非我们承认,巧合的原则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唯一的统治者,如此,人们应该和重视亲身经历的巧合一样重视作家写下来的巧合,或者正好相反,和重视作家写下来的巧合一样重视亲身经历的巧合。在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待在那里的半个小时里,他停下来端详橱窗,买了一份报纸,坐在公寓旁边的咖啡馆的露台上看新闻,丹尼尔·桑塔-克拉拉既没有出来也没有进去。也许他在家和妻子、孩子们恬静地栖息,如果他有孩子的话,也许,和上次一样,他正忙于拍摄电影,也许此刻没有人在家,孩子们到祖父母家里度假去了,而妻子,和许多别的妻子一样,在外边工作,或者是为了维持某种真正的或是想象的个人独立,或者是因为她的物质贡献对家庭经济必不可少,因为配角演员的收入,无论他如何努力地从一个小角色蹦跶到另一个小角色,无论与他签下了心照不宣的专属合同的制片公司如何懂得发挥他的才能,他的收入却取决于严酷的供需关系的条例,这些条例绝非根据对主体的客观需求而制定,而是根据主体的假想的或真实的天赋或才干,这些天赋或才干,或是他被广泛认可的特质,或是因着某种不明或消极的意图,被强加于其上,却不考虑他也许还有另一些不为人知的禀赋或聪敏,也完全值得在演艺事业里付诸一试。这即是说,丹尼尔·桑塔-克拉拉也有可能成为耀眼的巨星,如果命运让他被一位具有洞见并且喜爱冒险的制片人相中,这些制片人,有时候会将一线的明星拉下神坛,但并不罕见的是,他们也会在二线或者三线演员身上激发出壮丽的光辉。让时间解决一切,这是自开天辟地以来的最好选择,丹尼尔·桑塔-克拉拉尚且年轻,面容英俊,身材健美,拥有不可否认的表演天赋,让他用整个余生来扮演旅馆接待员或类似角色将是不公正的。不久前我们才在《舞台女神》里看见他扮演剧院经理的角色,终究,他已理所应当地跻身主要演员的行列,这应该是他开始引人关注的一个信号。无论它在哪里,未来,虽然这样说并不新鲜,等待着他。不应该等待太久的是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以免他的外形在咖啡馆侍者的头脑里镌刻下不安而阴郁的印象,我们忘了提到,他穿着一身深色西装,并且,由于此刻强烈的光照,不得不求助于墨镜的遮护。为了不用召唤侍者,他把钱放在桌上,然后快速钻入了街对面人行道上的电话亭。他从外衣最上面的口袋里掏出一张记着丹尼尔·桑塔-克拉拉电话号码的纸页,拨通了电话。他并不想讲话,只想知道是否有人,以及是谁在家。这一次,没有女人从屋子的另一头跑过来,也没有孩子说我妈妈不在家,也没有听到和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一样的声音问道,你好。她应该在工作,他想,而他,显然是拍片去了,扮演公路警察或者公共建筑的承包人。他走出电话亭,看了一眼手表。快到午餐的时间了,没有人会回家,他说,这时跟前走过一个女子,他没有看见她的脸,她横穿过马路走向咖啡馆,似乎也要走进去坐在露台上。但她没有这样做,而是继续往前几步,走进了丹尼尔·桑塔-克拉拉居住的公寓。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做了一个懊悔的动作,应该就是她,他嘀咕说,这个男人最大的缺点,至少,从我们认识他那一刻起,就是想象力过于旺盛,事实上,没有人认为我们面对的是一位只对事实感兴趣的历史教师,仅仅看到一个刚走过去的女人的背影就开始幻想她的身份,尤其是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从前从未见过她,不管是从背面,还是从正面。但是,公平来讲,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除了热衷胡思乱想之外,依然能够在决定性的时到,加诸自身一种深思熟虑的镇定,让最冷酷的股票投机者也会面色惨白,职业性地心生妒意。事实上,有一个简单,甚至基本的方式——虽然,和所有事情一样,你得先想到这个主意——去得知那位走进公寓的女子的目的地是否就是丹尼尔·桑塔-克拉拉的家,只需要等候几分钟,让电梯上升到安东尼奥·克拉罗居住的五层,等待她打开门进去,再有两分钟,让她把钱包抛在沙发上,并且舒适地坐下,再强迫她同那天一样跑去接电话是不合适的,这一点从她的呼吸里能看出来。电话响了又响,响了又响,没有人接。终究,并不是她,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一边挂电话,一边说。在这里已经无事可做了,他接近对方的最后的初步试探已宣告结束,他从前做的许多事对行动的成功是绝对必要的,而另一些事却也纯属浪费时间,但是,后者至少可以用来欺骗他的怀疑、焦虑和恐惧,假装原地踏步就是前进,而后退是为了更详尽地思考。小汽车停在临近的街道上,他正在向它走去,我们原本以为,他的侦查任务已经完成了,可是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天知道她们会怎么想,情不自禁地以炽烈的目光盯着与他擦肩而过的女人们,准确地说也不是全部,除了那些对于嫁给一个三十八岁的男人来说太老或者太年轻的以外,我今年三十八岁,因此他也应该是三十八岁,而此时,应该说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的思想开始分叉,一些质疑他在提到婚姻或者其他类似的结合里的年龄差异时隐含的歧视性观点,成为社会共识的偏见正是这样建立起来,由此衍生出合适与不合适的动荡而根深蒂固的观念,而另一些思绪,则在反驳冒险之后发现的一种可能性,既然他们俩人各自是对方最惟妙惟肖的肖像,根据之前影碟机里的画面显示的,历史教师和演员也许年岁相当。关于第一项思考,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无法可想,他不得不承认,所有人,除非遇到了不可超越和无法公开的阻碍,都有权利在任何地方,以任何方式,和任何他喜爱的人结合,只要对方也拥有相同的愿望。至于第二项思考,此刻它以更强大的动机,让一个不安的问题在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的精神里陡然苏醒,即要知道究竟谁是谁的复制人,抛却那个不大现实的可能性——两个人不仅在同一天降生,而且降生在同一个时辰,同一分钟,和同一秒钟的同一个碎片——因为这将意味着,他们不仅在同一刻看到了世界的光亮,也在那同一时刻初试啼声。巧合,是的先生,但有一个庄严的条件,遵从常识所要求的或然率的最低限度。此刻,是两者当中较年轻一个的可能性让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忐忑不安,如此,另一位将是原创,而他不过是一个简单的,预先减损了价值的复制品。显而易见,他的那些并不存在的预言能力,没有让他在未来的黑暗中,洞见出这一点是否对我们完全有理由称之为不可捉摸之将来产生影响,但是,是他首先发现了这个我们已熟知的、双生子的超自然奇迹,这个事实在他的头脑里,虽然他自己尚未发现,形成了一种长子的意识,它此刻正在对抗着一种威胁,仿佛一位邪恶而充满野心的兄弟正要前来把他拉下王位,浸淫在这些沉重的思索里,反复咀嚼这居心叵测的不安,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戴着胡子驶入了他居住的、人人都认识他的街道,冒着某人突然大叫教师的小汽车被盗了,以及某个邻居坚决地用自己的小汽车挡住他的去路的危险。然而,人与人之间的休戚与共,已经丧失了许多古老的功能,此刻应该公正地说,幸亏如此,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才能毫无阻拦地继续前进,没有人表现出认出了他本人或他的车,他离开这个街区和临近的地方,由于必要性让他变成了商业中心的勤勉的常客,他走进他看见的第一个商场。十分钟后,他走了出来,除了今天早晨开始长出来的一点点他自己的髭须以外,脸上干干净净。回家后,答录机里有一条玛利亚·达·帕斯的留言,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问他好不好。我很好,他低语道,我非常好。他对自己保证说晚上给她打电话,但是很可能他不会打,如果他决定要迈出尚未迈出的那一步的话,这件事再也不能拖延到下一页了,即马上联系丹尼尔·桑塔-克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