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7页)

他们从侧桌上径自取食,匆匆喝着葡萄酒,让这令人沮丧的活动快些过去。在瓦莱里安快活的协助下,吉丁总算让这种强颜欢笑的气氛带上了些自然的假象。西德尼虽然不太自在,却默不作声。昂丁十分烦躁,她那双疼痛的脚被强行塞在后帮饰有锆石的高跟鞋里。

“火鸡很嫩,斯特利特太太。”西德尼说。

玛格丽特脸上绽出笑意。

“很不错,”瓦莱里安说,他的盘子里根本就没放那道菜,“鹅完全可以充当好火鸡。”他瞥了一眼玛格丽特,想看看她是否被逗笑了。她好像没听见。

“鹅的肥肉太多。”昂丁切着她的火腿,“烧的时候朝下的应该是胸脯,而不是背。”

“噢,可我喜欢这汁。”

“那不是汁,吉丁,是油脂。”昂丁接话。

瓦莱里安像个烧烤师傅似的举着他的叉子:“玛格丽特还给我们准备了一个惊喜。昨天晚上才做的。”

“什么?”吉丁问。

“等着吧。一道家传秘方。对吧,玛格丽特?玛格丽特?”

“噢。对,没错。不算难做。”

“别谦虚。”

西德尼看着昂丁,他希望自己的目光看起来是严峻的盯视。他的眼睛似乎在说,他们说那是惊喜,咱们就同意并做出惊讶的样子好了。昂丁一直瞅着她的火腿。

“是电话响吗?”玛格丽特一惊。

“你去接一下吧,西德尼。”

“我去。”玛格丽特说着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别,还是让西德尼去接吧。”

西德尼走出房间,没人吭声。

“是米歇林医生,”西德尼回来后说,“打电话来祝圣诞快乐。我建议他过些时候再打。”

“我还以为是机场来的电话呢。”

“机场,干吗?你不是已经知道最终的消息了吗?”

“我告诉那儿的办公室,让他们天气一转好就给我打电话。”

“坏天气在波士顿,不在加利福尼亚。”

“你怎么知道的?”

“我想,”吉丁说,“电台说到处都有暴风雪。”

“我猜,连电话线都吹掉了。”瓦莱里安说。

“大概是吧……”玛格丽特的话音有点尖锐。

“唉,他会感到很遗憾,”瓦莱里安说,“他错过了一些好吃的,和一次难忘的聚会。我们早该想到这一点的。让昂丁歇一天,你在厨房露一手,玛格丽特。能有些宾夕法尼亚的食品换换口味还是很不错的。这是一次传统的圣诞节。”

“真可惜吉迪昂不能来。”儿子似乎是唯一享受食物的人,他一直闷头吃饭,这时才开口。

“谁?”瓦莱里安问。

“吉迪昂,杂工。”

“他叫吉迪昂?”吉丁问。

“多好听啊,吉迪昂。”瓦莱里安微笑。

“我们总算知道玛丽的名字了。玛丽。”吉丁说。

“不是。”儿子说。

“不是?”

“特蕾丝。”

“特蕾丝?棒极了。”瓦莱里安说,“窃贼特蕾丝和逃跑的吉迪昂。”

昂丁抬起眼睛:“他们没偷那些巧克力,斯特利特先生。是坐在这儿的这个人干的。”她冲儿子点了点头。

“巧克力?谁在说巧克力呢?他们偷苹果。”瓦莱里安起身到侧桌上又取了些土豆泥和肉汁。

“吉迪昂偷了苹果?”儿子问道。

“对。”瓦莱里安背朝着大家,“可以说是我当场抓到的。应该说是他们。她,玛丽,把苹果藏在她的工作服里。他的每个口袋里也都装了几个。”

西德尼和昂丁都停下了刀叉。“他怎么说的?在你抓住他的时候?”西德尼皱起了眉头。

“说他正准备把苹果放回去。”瓦莱里安回到桌边,笑着说。

“所以他们才不回来干活了。没脸啦。”

“噢,还不止呢,”瓦莱里安说,“远不止那个。我辞了他。她也是。”

“你什么?”昂丁几乎叫了起来。

“昂丁。”西德尼压低声音说。

“你没告诉我们。”她对瓦莱里安说。

“请再说一遍?”瓦莱里安看着很开心。

“我是说……你知道吗,西德尼?”

“不知道,没人告诉我。”

“斯特利特先生,你总该提一句的。”

“我要另雇一个。我已经对米歇林说了,我告诉过你。”

“可我还以为是临时帮工呢,等过完圣诞节他们就回来了,我是这么想的。”

“好了昂丁,我要的不是临时帮工。是长期的,因为他们不会回来了。”

“请不要再吵了,”玛格丽特轻声说,“我头都疼了。”

“我从不吵架,玛格丽特。我在和我的助手谈论家务问题。”

“他们今晚是客人。”

“在座的各位都对这问题感兴趣,只有你除外。”

“有些事我需要知道,”昂丁对着她面前的盘子说,“这样我才能把活计干好。我把各种分外的活儿全揽过来了,因为我以为他们只是在旷工。我不知道他们被辞退了。”

“昂丁,就算你早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还不就是唆几句,劝我把他们留下来嘛。既然他们公然偷盗,而且整个宅子都乱了套,我就做了我认为最该做的事。”

“如果他们偷东西,我是不会劝你什么的。这种事我不会原谅。”

“他们偷了,我让他们走了,就这么回事。”

儿子看着瓦莱里安嚼着一片火腿,觉得自己嘴唇发干。瓦莱里安那硬币头像式的侧脸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对口中的味道很是赞赏,尽管他能够在翻手之间解雇那些用蔗糖和可可使他得以享受晚年豪华生活的人,尽管他拿到蔗糖和可可几乎没花什么钱,仿佛砍甘蔗、摘可可豆不过是儿戏,不值分文;但是他把这些原料做成了糖果——发明糖果才真是孩子的把戏。他把糖果卖给别的孩子,赚下大笔财富,才搬到出产蔗糖的热带丛林的附近而非中间,又使用更多的劳力盖起一座宫殿,然后雇用他们干更多他干不了的活儿,再根据某种甚至会激怒撒旦的价值衡量标准付他们工资,而当那些人想要一点他想要的东西,为他们的圣诞节要几个苹果,而且真的拿了,他就在翻手之间解雇了他们,因为他们是贼,而没人比他更了解贼和偷盗这种行为,他很可能认为自己是个守法的公民,他们都认为自己是,总这么认为,因为他们连野兽的尊严都没有,野兽都不会在它们排泄的地方吃东西,可他们能在整个民族的头上拉屎,再到那个地方来住,分割人家的土地以拉更多的屎,所以他们才对地产如此珍爱,因为他们杀害它、玷污它,在它上面拉屎,他们珍爱他们拉屎的地方胜过一切。为了拥有他们建造的污水池,他们可以厮打杀人,虽然他们把它叫建筑,事实上却是精心建造的厕所,装饰过的厕所,由生意和事业环绕的厕所,以便在他们拉屎撒尿的间歇能有些事情可做,因为废物是日常的准则,而且是四海通行的原理。美国人尤其坏,他们是粪便生意中的新手,所以要花费全部生命去洗澡、洗澡、洗澡,洗掉污水池的恶臭,好像纯皂就与纯洁相关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