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4页)

“他大概感觉太羞耻了。”

“噢,天啊。”

“我想他现在还是觉得羞耻。”

瓦莱里安的双手再次颤抖起来。“他为什么爱你?”他越过他那双颤抖的手问她,“他为什么爱你?”

“因为我爱他。”

瓦莱里安摇着头,又问了她第三次:“他为什么爱你?”

“他知道我爱他,”她说,“我只是忍不住那样做。”

瓦莱里安大喊起来,声嘶力竭:“他为什么爱你?”

玛格丽特闭上了她那双男孩般的蓝眼睛:“我不知道。”

这时泪水涌了出来。不是一下子涌出来的。不像他预想和渴望的那样是一股血流;而更像是黄昏的闪光,是眼睛里的一点变得越来越亮的水银。而这仅仅是开始,他清楚还会有更多的随之而来。现在,这一明亮的烧灼已经让他满足了。

玛格丽特睁开眼睛,注视着他的眼睛。“揍我吧,”她轻声说,“揍我吧,瓦莱里安。”

他一想到揍她,想到要与她肌肤接触,颤抖的手就抖得更厉害了。他的全身都在退缩。“不,”他说,“不。”

“求你了,求你了。”

“不。”

“你非揍不可。求你了,你非揍不可。”

现在他看得见她脸上的那些线条了,那些被化妆术高明地遮掩了的线条。这一条、那一条的线,发际线和其他的相比明显不同。她看着更真实了。不像一块瓦莱里安牌糖果,而像是公共汽车上的一个人,已经成形,有着血肉之躯和丰满的生命,而那条生命不是你的,你也无法接近。

“明天,”他说,“也许明天吧。”

每天她都要求他,每天他都回答:“明天,也许明天吧。”但他从来没动手,而她也很难想出某种能缓解彼此痛苦的方式。

新年的第一天,玛格丽特推开厨房的门。昂丁像往常一样待在里面,玛格丽特揪过的发辫如今安静地盘在她的头顶。玛格丽特在做了那个该做的梦后,在穿过一道道门站到橡木桌边时,觉得周身干净,毫无重负。昂丁在打盹,头靠在一把椅子的背上,脚放在另一把椅子上。她听到了门扇合页的吱呀声,当即醒来,警觉地站起身。

“别,别。坐下,昂丁。”

昂丁把脚伸进软拖鞋,依旧站着。“我能给你弄些什么吗?”她问这话是出于习惯,也出于一种让这个女人满足便可以把她赶离厨房的需要。

“不,不,谢谢你。”玛格丽特坐了下来,似乎没有受昂丁在听到谢绝后所保持的痛苦的沉默的干扰。她的目光经过那黑女人的侧面,落到百叶窗上一处能看到天空的地方。

“我知道你知道,”她说,“我一直知道你是知道的。”

昂丁坐了下来,没有回答。

“你爱我儿子,对吧?”比起询问这话更像是肯定。

“我爱一切需要爱的小东西。”昂丁说。

“我觉得我该感谢你,因为你什么也没说,可我不得不告诉你,你说了反倒要好些。和目睹你所作所为的人住在同一所房子里是很可怕的。不过我觉得我能理解。你想让我恨你?所以这些年来你始终什么都没说。你想让我恨你。”

“没有,我没那么想过。你……你在我心里算不上什么。”

“噢,那倒是,而你恨着我就觉得痛快,是吗?我可能是个卑鄙的白人太太,你可能是个好心肠的有色女人。这么一来是不是能让你好过些?”

昂丁没有回答。

“不管怎么样,我来这儿是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的。”

昂丁叹息一声:“我也对不起你。”

“我们本来可以成朋友的,昂丁。就像最初那样,那时我常到你的厨房来,吃你做的东西,我们还笑个不停。是吧,昂丁?我们是不是总笑?我说得没错吧?”

“你说得对。”

“可你想恨我,所以你就闭口不说。”

“没有人可以告诉。这是女人的事。我不能告诉你丈夫,也不能告诉我丈夫。”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的意思是说,你为什么不对我喊,制止我,做些这种事呢?你明明知道,却一个字也不说。”

“我猜,我当时以为你会让我们走。如果我告诉西德尼,他就会告诉斯特利特先生,然后我们就会丢了工作——一份好工作。现在我也不清楚当时是怎么想的,说实话。但我一旦开始把它存在心里—它也就成了我的秘密。有时候我想,要是你们都让我走,周围也就没人可以帮你们消气了。我可不想把他留在这儿,孤零零的一个人。”

“你该制止我。”

“你该自己制止自己。”

“我是制止了。我之后确实制止了,但你本来能立刻制止我的,昂丁。”

昂丁用她双手的掌根捂住眼皮。她移开手掌时,眼睛是红的。她喘了一口粗气,看起来很苍老。“那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吗?制止你?”

“不。那不是你的工作,昂丁。但我希望那是你的职责。我希望你因为喜欢我,能帮助我。我当时只有十九岁。你那时三十几?三十五?”

昂丁歪了下头,从侧面看着她的东家。她慢慢地扬了下眉毛,然后眯起了眼。好像她是第一次看见玛格丽特。她在惊讶中前前后后地晃着头。“不,”她说,“我没有三十五岁。我二十三。一个女孩。就跟你一样。”

玛格丽特把前额抵在一只手掌中。她那一头落日色的头发的根部是棕色的。她那样托着头待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得原谅我做了这种事,昂丁。你一定得原谅我。”

“你原谅自己就行了。别要求更多了。”

“你知道吗,昂丁?你知道吗?我想做一个棒透了、棒透了的老太太。”玛格丽特从她极少用到的声带某处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昂丁?咱们来做棒透了的老太太吧。你和我。”

“呃。”昂丁说,不过她露出了一点笑容。

“我们俩现在都没有孩子了,昂丁。而且都牢牢地陷在这儿了。我们应该做朋友。还不算晚。”

昂丁看着窗外,没有吱声。

“是不是太晚了,昂丁?”

“差一点,”她说,“差一点就来不及了。”

在人生的某一点上,世界之美已经足够。你不需要把那种极致的美拍下来,画下来,甚至不需要记住。它已经足够了。没必要保存其记录,你也不需要与他人分享或对他人诉说。当这种事发生时——这种放弃——你放弃是因为你能。世界总会在那里——当你睡觉时,它会在那里;当你醒来时,它还会在那里。所以你能够睡觉,而且有个醒来的理由。一株枯萎的绣球花和开花时一样精巧而可爱。黯淡的天空和阳光同样诱人,没有开花结果的金橘树并非不完美,它们本就如此。所以可以打开花房的窗户,让外界的天气进入。门闩可以不插,细布门帘可以摘掉,因为兵蚁也很美,何况不管做什么,它们总是世界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