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9页)

“他没生病吧?”吉丁问。

“他说他没生病,可有时候会发抖,又不肯进城去看医生。”

“这可不是生病的地方,玛格丽特。你也许该带他回费城。”

“我当然会的,要是情况真的很糟。”她看着吉丁,仿佛因为她质疑自己判断该如何照顾丈夫的能力而受到了伤害。

“迈克尔呢,他怎么样了?”

“噢,你还不知道?他入学了。伯克利,我说的是,这个学期下周就开始了。”

“这么说,你不打算到那儿去了?”

“噢,不。迈克尔是成年人了,吉德。三十了。我不想满世界转跟在他后面照顾他了,这儿要做的事情多着哪。你已经看见这些衣服都乱成什么样了。”她已经把衬衫分成三堆,开始着手整理毛衣。“吉德。”她说。她把一件鸡心领的蓝毛衣举到胸前,它没有她的眼睛那么蓝。“有时候在早上他都没法做他之前做惯了的事。你知道的:纽扣啦,拉锁啦。我甚至还得给他系鞋带。昨天,我给他洗了头,”她笑了笑, “用的是柯克牌的纯碱橄榄皂。他不喜欢布雷克牌的。”

吉丁瞪着她。

“西德尼打算教我怎么给他刮脸,说不定我们俩还能说服他让我们给他理发呢。天啊,他固执得很。比孩子还不如。”她宽容地轻声笑笑,继续分类堆起衣物,如同一个了解全部藏品的自信的博物馆馆长,吉丁边看边在心里说,他还认为是瓦莱里安培养了我。

昂丁捡起一只吱吱叫着的龙虾,扔进开水锅。她用一柄木勺托着龙虾,让它死得快点,因为她现在乐于见到死亡。从吉丁满面春风、行色匆匆地进门亲吻她的那一刻起已经过去一小时了。昂丁不喜欢她的新发型:蓬松飘浮,仿佛看起来像个中学生是很重要的事。现在她回到了厨房,看上去神情抑郁。

“玛格丽特到底怎么了?”吉丁问道,“拼命干活。”

“这对她好。对他也好。”

“可她说起瓦莱里安的口气就像他是病人,或是个婴儿。”

“人们都会在能拿到钱的地方做该做的事,我想,这样才好拿钱。”

“她干吗那么卖力对她?她可是用别针扎自己孩子的人。”

昂丁用她空着的手抹去额上的汗水。“她没有扎她的孩子。她扎的是他的孩子。她爱她的孩子。”

“这大概是一种描述,但不是理由。凡是她想要的,他都给了她。记得那个小小的凯旋仪式吗?还有……”

“他让她愚蠢,让她无所事事。那就代表了危险。”

“现在她可成了主人了,不是他了。”

“主人,病人,婴儿——其实没什么关系。他仍然是一切的中心。”昂丁抄起龙虾,煮得恰到火候,“你是跟他一起走的吧?”

“都结束了,纳纳丁。我不知道我当时着了什么魔。”

“你该告诉我们一声。”

“也许吧。可当时这儿都乱作一团了。那也算圣诞气氛吧。”

“你总归能跟我们说一声的。”

“唉,那是个错误,如果这么说能让你高兴点儿。那是个天大的错误,相信我。你知道,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努力过,想让一件事顺利进行,我以前从没这么努力过。我从来都不在乎一段关系行不行,你知道。我是说,如果行,那就继续下去;如果不行——那就等下一段。可这一次,我费尽了力气,结果呢,我得到的全部回报只是丢尽了脸和房租账单。所以,”吉丁用手掌拍了下桌子,表示这事已经了结,“结束了。”

“他打了你?”

“是的,而且还不只打了。”

“他真动手打你了?”

“这事已经过去了,纳纳丁,再说,我也打了他。”

“希望如此。我早就该这么指望了。噢,宝贝儿,宝贝儿,你怎么能和一个……”

“咱们别谈这个了。我走了,就是这么回事。不过还有一件事。要是他打电话到这儿来,你就说你不知道我在哪儿,要是他来了……”

“到这儿来?”

“唉,我也不知道,他可能会。无论如何,别告诉他我在哪儿。”

“那说你在哪儿?”昂丁问。

“我想拿上我的东西,回巴黎去。”

东西,昂丁想,主要指的是那件皮大衣。她想知道,要不是因为那件海豹皮大衣放在这儿,她这个侄女还会不会来道一声再见。“然后呢?”她问。

吉丁耸耸肩,换了话题:“瓦莱里安怎么样?”

“混日子呗。”

“她真对她的孩子做了那些?”

“真的。”

“嗯。她没再招惹你?”

“一点也没有。”

“这么说,你们在这儿的情况怎么样?”吉丁的口气郑重其事,但也带有一丝恳求的意味。(请别在这时候需要我,别在现在。我眼下还没法赡养你们。你们现在还靠不上我。再等等吧,求你们了。我把钱都花光了。请不要在目前需要我。)

“没什么变化。他们要我们留下来。斯特利特太太反正是这样,而他没说什么反对的话,什么意见都没说。他整天坐在花房里听音乐。”

“你们想在这儿待下去吗?”

“我们有选择吗?”昂丁反问,仔细端详着吉丁头上的发卷。

“你们当然还有选择。你们可以到别处干活或者什么也不干。你们想和我一起去巴黎吗?”想起自己曾经在第九十三街的二楼窗外吊了一会儿时,吉丁的肩头疼了一下。

“丫头,别拿我寻开心了。”

“我是认真的。”

“吉丁,我们为你尽了心尽了力,因为,唉,我的意思是说,你什么都不欠我们的。不过,唉,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从来都没告诉过你,我对这件事要负全部责任。可我现在非得跟你说一说不可了。”

吉丁抬起头来,看着她婶婶的眼睛。

“吉丁,一个女孩先要学会做女儿。她得懂这个道理。要是她从来没学会怎么做女儿,也就永远学不会怎么做女人。我指的是真正的女人:一个优秀到足以养育小孩的女人,优秀到足以照料男人的女———优秀到足以在其他女人中间立足的女人。这么些年,你没个母亲长时间陪着你,教会你许多这方面的事,我当初觉得我送你上那些学校是对的,所以我一直没跟你说,可是我早就该说了。你并非需要一个亲生母亲,然后才能学会怎么做女儿。你需要的就是对比你年长的人抱有一种感情,一种关怀之情。可别误解我的意思。我不是说你必须得热爱所有坏心肠的老人,如果你心里认为我在求你什么,千万别这么想。我不是在求你。”

“你在求我,昂丁。”吉丁的声音很坚定,“你在求我赡养你。请你别这样。我目前还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