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9页)

“怎么讲?”瓦莱里安问道。

西德尼走到唱片机跟前,移开了唱针。“我说的是您让这地方衰败了。这里原先可比现在好多了。您让这里七零八落了。”

“这是我的地方,”瓦莱里安说,“接着放音乐。”

西德尼没有动,只是说:“您也不在这儿种东西了。”

“我就喜欢这样,西德尼。接着放音乐。”

“那您可要好好照看它。”

“这好办,西德尼。把邮件递给我。”

西德尼拿起那一沓信件、广告和商品目录递给瓦莱里安,可瓦莱里安那双颤抖个不停的手却接不住它们。“要我给您拆开吗?”西德尼问。

“不了。噢,拆吧。”

西德尼拽过一只踏脚凳,坐在瓦莱里安身边:“您也要多关心自己。您需要理发了。”

“我愿意留长点。”瓦莱里安说。

“不是这么回事。您只是不想进城罢了。那个穆拉托今天在这儿。如果您不想要我理,让他带您去好了。”

“什么穆拉托?”

西德尼用一把裁纸刀拆开了一封信。“是米歇林医生派来的。一个穆拉托。已经来了一阵儿了。他可以送您过去理发。”

“今天算了,”瓦莱里安说,“今天就不去了,改天吧,西德尼。”瓦莱里安转向托盘,想拿起刀叉。他勉强拿起来了,可能做的只是在手中晃来晃去。西德尼把邮件放下,站起身。他从瓦莱里安手里接过刀叉,把热气腾腾的土豆切开,用叉子叉起一大块。他吹了吹,举到瓦莱里安的嘴边。瓦莱里安闭紧嘴唇,瞪着西德尼的眼睛。他竭力想看清那眼里的真正含意。他没法肯定,但他相信他看到了善意。他张开嘴,把土豆吞了下去。

“好的,”西德尼说,“这样很好。不算太烫吧?”

瓦莱里安摇摇头,又张开了嘴。他咀嚼了一会儿,然后说:“西德尼?”

“是的,老爷?”

“你有没有…呃……”

“没有,老爷,我没有。我是和您同时听说的。”

“昂丁没告诉你?”

“一个字都没说过。”

“我听到她们在厨房里。谈话,像往常一样。”

“是的,老爷。”

“还记得吗?她们当年在厨房里是怎么谈天说地的?”

“我记得。”

“他没事,是吧?”

“迈克尔?噢,没事,老爷。他挺好的。”

“我在考虑回去。我想我该离开这地方,回费城去了。”

“为什么呢?”

“我再也不喜欢这里了。现在没理由待在这儿了。”

“在哪儿待着都谈不上理由,斯特利特先生。不过如果我是您,我会好好想想这件事的。昂丁和我,我们喜欢这里。费城的冬天对老年人来说太难熬了。在这儿很暖和,挺好的。还安静。我们喜欢这儿的好天气。您现在想喝点夏布利吗?”他放下叉子,走到小冰箱前去取酒。

“不了,”瓦莱里安说,“现在不喝。”

“我想,”西德尼说,“我自己倒想要一杯。”他把开瓶起子拧进软木塞,“您真的不想喝一点?”

“我说过了不想喝。”

“你的拇指囊肿怎么样了,斯特利特先生?”

“鸡眼。我没有拇指囊肿。我有鸡眼。”

“怎么样了?”

“西德尼,你在喝我的酒。”

“下一回穆拉托来,我让他给您带一双平底皮凉鞋来。”

“我用不着平底皮凉鞋。”

“您肯定用得上。一双好的平底皮凉鞋对您有好处。让您的脚感到舒服。到明年这会儿,您就要为此而感激我了。”

“你说明年这会儿是什么意思?我就要回去了。”

“我想我们还要在这儿待好长一阵子呢,斯特利特先生。好长一段时间呢。”

“这儿出什么事了吗?这儿准出事了。”

“别冲动。让脑子歇一歇。”西德尼放下酒杯,走到唱片机跟前。他举着唱针,回过头来对着瓦莱里安,“我们会给您最好的照顾。就像我们一向所做的那样。这件事您绝对不用担心。”他把唱针小心地放到唱片的纹槽里,把音量调大。瓦莱里安这时微笑起来,手指又在空中抖动起来。

多米尼加岛上的机场是由一长串浅黄色水泥房构成的建筑。如果你不知道你在加勒比,女卫生间的纸会告诉你。对美国人来说,美国之外的世界对卫生纸的蔑视简直不可思议。既然叫做“厕纸”,事实上就应该被当做厕所里的纸来对待。吉丁走出隔间,站到水池上方的小镜子跟前。她大方地用自己带的一块小肥皂涂满双手,仔细地冲洗着。她用一张蜡纸把肥皂裹好,放回旅行箱里,又从箱中拿出一支护手霜。她涂了手心手背,然后用纸巾把残留在指甲缝中的乳霜揩净。不用着急,还有三十分钟才起飞呢。狂躁的心情总算蹦跳着过去了。她曾匆匆奔向纽约,后来又以同样的速度逃离那里。纽约毕竟不是她的家。纽约的狗虽然被皮带拴着,可皮带并不总是那么牢靠。有时候,狗在与主人散步时会遇到其他狗,而如果狗没有被阉过又没被制止,你就会看到一条母狗乖乖地站在一条甚至没有和它打过招呼、只通过嗅觉确认了目标的公狗的爪下。吉丁觉得纽约可以为她提供庇护,因为在那里,那些夜晚的女人会被打败,变成影子,被关进她们所归属的荆棘丛中无法脱身。但她无法独自打败她们。反正也没有容身之处,认为那里有的想法太孩子气。每个孤儿都清楚这一点,而且也深知,母亲再漂亮也不是白人。无论你做了什么,那些有着会汩汩涌出奶水的乳房的背井离乡的母亲,都会对你的人格表示怀疑。而一个非洲女人只需烧尽自己睫毛的一瞥,就能质疑你的成分。

她还有充裕的时间吃上两片乘晕宁来防止晕机,梳一梳头,检查一下妆容,可惜这里的女卫生间不是为长时间逗留而设计的。她正在画眼妆时,一个女孩从她刚才用过的隔间旁边的一个厕间里走出来。那女孩手里拿着一柄短拖把和一个装有各种清洁剂的塑料桶,她穿的那件绿色制服在她黄褐色假发的衬托下显得更绿了。吉丁在镜子里瞥了一眼她的假发,就又卷起自己的睫毛来。那女孩停下来,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吉丁。吉丁虽然得意,却也不希望被这么盯着。然后,那女孩走近了她。

“你不记得我了吗?”

吉丁转过身来。那假发的存在感太强,过了好一会儿,吉丁才认出她来。

“十字树林。”那女孩说。

“噢,嗯。”吉丁微笑着,“我没认出你来。你在这儿做什么?工作吗?”

那女孩点了点头。“你把那个吃巧克力的人带走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