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第2/3页)

“我不要工作,奈莉。也不要人帮忙。”

“你不可能什么都要,秀拉。”奈尔渐渐被她的傲慢惹火了,她已经躺在了死神门前,却还在嘴硬。

“为什么?我能全靠自己,为什么不能什么都要?”

“你不能全靠自己。你是个女人,还是个黑种女人。你不能像个男人一样行事。你不能摆出一副独立的架势走来走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拿什么就拿什么,想扔什么就扔什么。”

“你自相矛盾。”

“我怎么自相矛盾?”

“你说我是个女人,还是个黑女人。男人还不是一样?”

“我不这么认为,你要是有了孩子,也不会这么看的。”

“那我倒真该像你说的那样用男人的方式来做事。我认识的所有男人都抛下了他们的孩子。”

“有些没有。”

“不对,奈莉。他们‘抛下了’。”

“你还是无所不知,是不是?”

“我不是无所不知,我只是无所不为。”

“可是,你就不会干我干的事。”

“你以为我没过你那种生活,就不知道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这个国家里的每个黑种女人在做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做什么?”

“等死罢了。就像我现在这样。区别在于她们是像树桩一样等死。而我,我像一株红杉那样倒下。我确实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真的吗?你拿什么证明?”

“证明?向谁?姑娘,我有自己的头脑,它为我工作,也就是说,我有我自己。”

“孤零零的,是吗?”

“没错。但我的孤独是我自己的。而你的孤独却是别人的,是由别人制造后送给你的。这难道不能说明什么吗?一种二手的孤独。”

奈尔在小木椅上往后坐了坐。怒火一掠而过,但她意识到秀拉很可能只是在炫耀。她不清楚她目前所处的情况,除了真相,说什么都没有意义。“我从来都不懂你是怎么把一个男人弄到手的。但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你为什么一个都留不住。”

“这就是我该做的?浪费生命来留住一个男人?”

“他们值得留住,秀拉。”

“他们可不如我自己值得。再说,我爱一个男人,从来不是因为他值。值不值与爱不爱没关系。”

“什么才有关?”

“我的想法。只有这个。”

“好吧,我明白了。你拥有全世界,我们这些人只是在向你租住。你骑马,我们跟在后面铲粪。但我来可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些,秀拉……”

“不是?”

“不是。我是来看看能帮你什么的。既然你把事情挑明了,我看最好还是把它了结了。”奈尔的手指攥住了床的铜栏杆。现在她要问她了:“你为什么那么做,秀拉?”

沉默降临了,但奈尔不认为自己有义务去填充这片空白。

秀拉在被子下面动了动。她舔过牙齿,样子显得很不耐烦。“好吧,在我前面,在我后面,在我脑袋里,有块空地。某块空地。裘德填满了这块空地。就是这么回事。他只是填满了这块空地。”

“你是说你根本没爱过他?”奈尔的嘴里尝到了铜的味道,“根本就不爱他?”

秀拉再次望向木板钉起的窗子。她眼皮颤动着,似乎就要睡着了。

“可是……”奈尔缩起小腹,“可是我呢?我呢?你为什么不替我想一想?我无关紧要吗?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你既然不爱他,为什么还要把他搞到手?为什么不替我想一想?”她接着说,“我对你可不错,秀拉,你一点都不在乎吗?”

秀拉从钉着木板的窗子转过头来。她的语气很平静,眼帘上的带枝玫瑰颜色很深:“奈尔,只有你自己在乎,别人都不在乎。对一个人好就像对一个人坏一样,是有风险的。你从中什么也得不到。”

奈尔的手离开了铜栏杆。她对自己感到愤怒。在她终于鼓起勇气提出问题,那个应该问的问题时,结果却还是一样。秀拉无法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事实上,她也许是最后知道的那个。跟她谈对与错就像跟杜威们谈一样。她玩着秀拉床单边的流苏,轻声说:“我们本来是朋友啊。”

“噢,是的。好朋友。”秀拉说。

“可你对我的爱不足以让你不去招惹他。你本该让他爱我。可你把他抢走了。”

“你说抢走了是什么意思?我又没有杀了他,只不过是跟他睡了觉。既然我们是那么好的朋友,你为什么不能忘了这码事?”

“你躺在这里,没有一分钱也没有一个朋友。你在这镇上干尽了恶心事,还指望这里的人爱你?”

秀拉用肘部撑起上身,脸上因发烧出汗而闪闪发亮。她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然后倒回枕头上,叹了口气。“噢,他们会爱我的。这需要时间,但他们会爱我的。”她的声音和目光一样轻柔而缥缈。“在所有的老太婆都和十几岁的男孩睡过之后,在所有的年轻女孩都和她们醉醺醺的叔叔睡过之后,在所有的黑种男人睡过所有的白种女人之后,在所有的白种女人吻过所有的黑种男人之后,在看守强奸了所有的犯人之后,在所有的妓女都睡了她们的老鸨之后,在所有的同性恋都睡了他们自己的母亲之后,在林白睡了贝西·史密斯(美国黑人女爵士歌手。)、瑙玛·希拉(美国白人女演员。)睡了斯泰宾·费希特(美国黑人男演员。)之后,在所有的狗干过所有的猫、仓库上的每一个风向标都飞下屋顶压到猪身上之后……那时就会有一点剩余的爱给我。而且我知道那会是什么滋味。”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想起那年她跑上河岸、向四棵绿树间的浓荫跑去的那段路上,风迎面压着她两腿间的裙子的感觉,还有在墓地里挖出的坑。

奈尔感到难堪、气恼和一点羞耻,她起身离开。“再见,秀拉。我想我不会再来了。”

在打开门的那一刻,她听到秀拉的低语。“嘿,姑娘。”奈尔停下脚步,扭过头,但没有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秀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