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4/8页)

“你救了他一命。”吉他说。

“没那么回事。我还没松开手,他老婆就进来了。她问我在干吗,我对她讲了。”

“对她讲什么?你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呗。我说我在使劲拉住他不让他从悬崖上摔下去。”

“我敢打赌他当时一定宁愿自己已经跳下去了。她信你的话吗?可别告诉我她信了你的话。”

“当时她并不信。可是我刚一撒手,他就凭全身的重量死死地摔到了地上,把眼镜什么的都给砸碎了。他摔了个狗吃屎。你猜他是怎么摔的?他是慢慢倒下去的,我发誓足足用了三分钟,用了整整三分钟从站得直直的姿势到把脸碰到地面上。我说不上是不是真有悬崖,可是他用了三分钟才慢慢落下去。”

“他死了吗?”吉他问道。

“硬挺挺地死了。”

“谁枪杀的你爸爸?你刚才是不是说有人朝他开枪?”吉他觉得新奇,两眼闪闪发亮。

“在空中有五英尺高……”

“谁干的?”

“我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我告诉你们的情况:时间、地点和经过。”

“你可没说在哪儿。”他坚持着。

“我说了,从一道篱笆上。”

“篱笆在哪儿?”

“我们的农庄。”

吉他放声大笑,可他的两眼太亮,没有流露出很多可笑之处。“农庄又在哪儿?”

“门图尔县。”

他不再追问“在哪儿”。“那么,在什么时候呢?”

“他坐在那儿的时候——坐在篱笆上的时候。”

吉他感到自己有点像一个沮丧的侦探。“在哪一年?”

“就是他们在街上枪杀爱尔兰人的那一年。那一年对卖枪的和掘墓的来说可是个好年头,我知道的。”派拉特把一个酒桶盖放在桌上,然后把鸡蛋从脸盆里捞出来,开始剥皮。她的嘴里含着橘子籽,舌头拨来转去,嘴唇不断翕动着。直到剥光鸡蛋皮,露出软乎乎的橙黄色蛋心之后,她才接着讲她和哥哥流浪的故事,“一天早晨我们睁开眼的时候,太阳已经斜挂在天上了。可真亮啊,也真蓝啊。天空蓝得就像我妈妈帽子上的缎带。看到那一片天空没有?”她指着窗外,“就在那些山核桃树背后。看见了吗?就在那边。”

他们抬头望去,看见屋后和树后伸展着的蓝天。“就是这种颜色的天空,”她说,似乎发现了什么重大的事情,“跟我妈妈那缎带的颜色一样。走到哪儿,我都认得出她那带子的颜色,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死去以后,爸爸不准任何人叫她的名字。嗯,那天早晨,我们还没来得及揉净眼睛里的沙子,往四周看一看,就瞅见他坐在一个树桩那儿,就在太阳底下。我们就大声喊他,可是他似看不看的,像是看见了我们,又像是没看见。他脸上有种让我们害怕的表情,就像看着水里面的面孔。过了一会儿,爸爸站起身来,走出太阳地,回到小树林里去了。我们俩站在那里呆呆地瞅着树桩,全身像筛糠似的抖着。”

派拉特把鸡蛋皮刮到一堆,手指伸开成扇形,一下一下地收拢着。两个男孩子看着,不敢开口讲话,唯恐破坏了她的后半截故事,可也不敢一声不吭,怕她就此不再继续讲她的故事。

“像筛糠似的抖着,”她自己咕哝着,“就像筛糠一样。”

突然间,她仰起头发出猫头鹰般的一声长啸。“唔!我来了!”

奶娃和吉他两人既没听到也没看见什么人走近,可是派拉特一下跳起来,朝大门跑去。她还没跑到,大门已经给一只脚踢开,奶娃看到一个女孩子弯曲着的后背。她拖着一个五蒲式耳的大篮子,里边装的像是一丛荆棘。篮子的另一头有一个女人推着,嘴里说着:“小心门槛,丫头。”

“我已经迈过来了,”女孩回答着,“推。”

“刚好,”派拉特说,“不知不觉天就要黑了。”

“托米的卡车抛锚了。”女孩喘着气说。等到两人把大篮子又拽又推地弄到屋里,女孩伸直了腰,转过身来,把脸冲着他们。可是奶娃没必要去看她的脸,刚才看到她的屁股时他就爱上了她。

“哈格尔,”派拉特把屋子四下看了一圈,“这是你的兄弟,奶娃。而这位是他的朋友。再跟我说一遍你叫什么,小伙子?”

“吉他。”

“吉他?你弹吗?”她问道。

“他可不是她的兄弟,妈妈。他是她表舅。”那个岁数大些的女人说道。

“一码事。”

“不一样。对吧,丫头?”

“对,”哈格尔说,“是不一样。”

“对了吧。不一样呢。”

“哎,有什么不同,丽巴?你可知道得真多。”

丽巴仰脸看着顶棚,“兄弟就是兄弟,要是两人一母所生或者两人——”

派拉特打断了她的话,“我是说你对待一个兄弟或表舅有什么不同?你难道不该同样对待吗?”

“问题不在那儿,妈妈。”

“闭上嘴吧,丽巴。我在同哈格尔讲话。”

“是的,妈妈。你应该对他们同等看待。”

“既然如此,干吗要弄出两种称呼而不干脆就叫一种呢?”丽巴把双手放到臀部上,大睁着眼睛。

“把那把摇椅拽过来,”派拉特说,“你们俩小伙子要是不动手帮忙,就别想坐着了。”

三个女人围着大篮子,里边满满地装着长在短而多刺的枝干上的黑莓。

“我们怎么帮忙呢?”吉他问道。

“把莓果从那些讨厌的枝子上摘下来,可别弄破了果子。丽巴,把那个瓦罐拿来。”

哈格尔往四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遭。“咱们干吗不从后边屋里挪张床出来?那样我们就全都可以坐下了。”

“这地面对我就可以了。”派拉特说,说着就蹲了下去,从篮子里轻轻举起一根莓枝,“你们采的全在这儿了?”

“不。”丽巴边滚动着一个大瓦罐,边回答说,“外边还有两篮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