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早晨(第4/13页)
我呆在那里,胸部一起一伏,眼睛不敢离开眼前的草坪。小时候,我们把那叫做后院,现在看来不过就是一小片草地罢了。我想过要穿过后院,翻到邻家的院子里去。
然后门开了。
然后妈妈走了出来。
我妈妈。
就在那里。就在门廊下。
然后她转向我。
然后她对我说,“站在那里干吗呀?外面挺冷的。”
*
现在,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够解释清楚,我是怎么迈出那一步的。那一步像是让我从地球上跌了出去。如果你看到的事情和理智告诉你的不相符,那么你就得决定相信什么。我看到了我妈妈,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听到她叫我的名字。“查理?”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这样叫我的人。
是我的幻觉吗?我应该朝着她走过去吗?她会不会像一个肥皂泡那样消失呢?说实话,那一刻,我的四肢完全不听我的使唤,好像是别人似的。
“查理?发生什么了?你怎么浑身都是伤?”
她穿着蓝色的宽松长裤和白色的外套——她总是穿戴得整整齐齐,清清爽爽,就算是清晨刚刚起床——她看起来和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模样差不多。那次看她是为了她七十九岁的生日,她戴着一副红边眼镜,那是一件生日礼物。她慢慢抬起手,用眼神招呼我走近她。我没有意识到,吸引着我的还有她的眼镜,皮肤,头发,开门的动作。那是个熟悉的动作,以前我不小心把网球扔到屋顶上去,她常常这样开门去捡球。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融化了,好像她的脸庞所散发出的光芒,温暖到了我的心底。那股热量,顺着我的脊背流下去,一直流到脚底心。那时候,有样东西轰然倒塌了,我几乎能够听到倒塌的声音。倒塌的是那堵竖在相信和不信之间的高墙。
我屈服了。
飞出地球。
“查理?”她又开口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做了一件你也会做的事情。
我抱住妈妈,仿佛永远都不会松手了。
妈妈为我挺身而出的事情
那年我八岁。老师给我布置了一个家庭作业,要我准备在全班面前解释:“回声是怎么发生的?”
放学后在爸爸的烟酒店,我问爸爸:回声是怎么回事?他正在货架间,拿着一本货品登记本和一支铅笔,弯腰清点货品。
“我不知道,鸡仔。大概和打弹子差不多吧。”
“回声不是发生在山里面的吗?”
“唔?”他一边点着瓶子,一边心不在焉地说。
“你打仗的时候不是在山里吗?”
他看了我一眼。“问那个干什么?”
他又回头查看他的本子。
那个晚上,我转而向妈妈求助。她找出一本字典,我们一起坐在客厅里。
“让他自己去解决,”爸爸在一旁说。
“雷,”妈妈说,“我有权利帮助他吧?”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她帮我理解并背出了那段解释。然后我站在她面前排练。
“回声是怎么发生的?”她问。
“声源在停止发出声波后,声波继续传播,”我回答。
“发生回声必须有什么样的条件?”
“声音必须碰到障碍物反弹回来。”
“什么样的情况下可以听到回声?”
“安静,其他声音被吸收掉的情况下。”
她笑了,“很好。”然后她喊了一声“回声”,接着,用手遮住嘴,学着样子发出一声声“回声,回声,回声”。
一直站在边上看我们排练的妹妹,指着妈妈嚷道,“那是妈咪!我看到妈咪的嘴巴在动!”
爸爸打开了电视机。
“真是浪费时间,”他嘟囔道。
走调的旋律
你还记得那首歌吗?《是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要发生了?》那是一首轻松的快歌,歌手通常穿着燕尾服,在大爵士乐队的伴奏下演唱。歌词这样唱道:
独自一人,走在街头;独自一人,参加派对
无论何地,你独自一人,突然意识到,
你在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意识到
是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要发生了?
妈妈很喜欢那首歌。不要问我为什么。五十年代,电视台在史蒂夫·阿伦主持的娱乐节目开始前总播这首歌。在我的记忆中,那还是黑白片。不过,回想起那时候,好像什么东西都是黑白的。反正,妈妈认为那首歌很“摇摆”,那是她的说法——“噢,听啊,这歌很摇摆!”——每当电台里放这首歌的时候,她就会打起响指,好像指挥着一个乐队。家里有一台音响,有一年生日她得到了一张鲍比·达林的唱片,里面有这首歌。每次吃完晚饭,洗碗碟的时候,她就放上这张唱片。那时候爸爸还在。他通常坐在一边读报纸,她会走到他的身后,轻轻敲打他的肩膀,嘴里唱着:“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了?”。通常,他是不会抬头的。然后,她会走到我这里,一边唱,一边假装把我的胸脯当成鼓来敲。
你在“二十一”餐厅吃饭,想着不能点太多,
拒绝了巧克力慕司蛋糕,要了一颗无花果,
突然蓝色的天边,走来少女或少男,
那么,是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要发生了?
我想笑——特别是她唱到“无花果”的时候——但因为爸爸连头都没有抬,如果我笑出声来,感觉像是对爸爸的背叛。但妈妈开始挠我痒痒,我就忍不住了。
“重要的事情就要发生了,”她接着唱,“大男孩,大男孩,大大大男孩。”
有一阵子,她天天晚上放这首歌。但爸爸离开我们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放过。鲍比·达林的唱片就此搁在了架子上。唱机上积起了灰尘。起初,我还以为是因为她对音乐的口味变了,因为我们孩子通常就是这样,这一阵觉得约翰尼·雷是个很棒的歌手,过一阵觉得还是吉尼·文森特更棒一些……后来,我才意识到,她是不想让那首歌触动到那个“重要”的伤心往事。
屋子里的人
老屋的厨房里有一张橡木圆餐桌。有天下午,还在上小学的妹妹和我突发奇想,试图用餐刀在桌上刻下我们的名字。刻到一半,听到开门的声音,妈妈下班回来了。我们赶紧把刀扔回到抽屉里去。妹妹随手抓起一个她能够得着的大家伙,也就是一个半升容量的苹果汁盒,放在桌上,企图遮住我们的作品。妈妈进门的时候,还穿着护士制服,胳膊里还抱着一摞杂志。“妈妈”,我们的招呼打得又急又快,让她立即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因为,她的脸上立马有了“你们两个小孩子又干了什么调皮事”的表情。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当时的情景一看就很不对头,才下午五点半,我和妹妹就坐在平常本应该空空如也的餐桌旁,桌子中间放着半加仑苹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