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2页)

丽塔和卡拉认识死者。我听到她俩在厨房里议论此事。

他们不过是行使职责,卡拉说,保证我们的安全。

没什么比死掉更安全的了,丽塔愤怒地喊,她又没惹事,凭什么打死她?

纯属意外,卡拉回答。

胡扯,丽塔说,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意外,一切都是有意的。我能听见她把水槽里的盆盆罐罐弄得乒乓作响。

算了,不管怎么说,谁也不敢贸然炸掉这所房子,他得三思而行,卡拉说。

这没什么不同,丽塔说,她干活一向卖力,死得太惨了。

还有比这更惨的,卡拉说,至少这是一刹那间的事,不用受罪。

你可以这么说,丽塔说,但我宁愿慢点死,好给我时间申冤。

两名年轻卫士三指并拢,举到帽檐朝我们敬了个礼。这是对我们的致敬手势。由于我们的服务性质,他们对我们表示敬意是理所应当的。

上了拉链的口袋缝在宽大的袖子里,从中我们取出通行证,让他们检验盖章。一个卫士走进右边的机枪掩体,把我们的号码输入电脑查验器。

把通行证还给我们时,长着桃色髭须的卫士低下头想看我的脸。我稍稍抬起头,好让他看清楚,恰好四目相对,他的脸腾地红了。他长了一张绵羊脸,长长的,带着几分哀怨,但一双眼睛却像狗眼似的又大又圆,像长毛狗,而不是小猎犬。他皮肤苍白,看上去有些病态的娇嫩,就像疥痂下的皮肉。虽然如此,我还是想把手放上去,放到这张没有遮盖的脸上。他先把目光掉开了。

这件事非同小可,它是对法规戒律的一次小小的叛逆,小到不可觉察,但类似这样的时刻是我留给自己的奖赏,就像小时候收藏在抽屉深处的糖果。这些时刻意味着各种潜在的可能,它们好似小小的窥孔,从中让人看到一个个朦胧的希望。

假如我在晚上来,在他单独值勤的时候——虽然他永远不会得到孤身一人独处的机会——让他看到白色双翼头巾之下的脸,会有什么结果?假如借着忽明忽暗的灯笼的光亮,我解下身上红色的裹尸布,把胴体呈现在他面前,他俩面前,又会有什么结果?在他们日复一日、没有穷尽地在哨卡旁站岗的时候,这些念头想必偶尔也会在他们的脑海里盘旋。毕竟这里平时没有旁人来往,只有大主教们坐在他们长长的黑色轿车里,带着沙沙声轻驰而过,或是他们一身粉蓝色的夫人们和戴着白色面纱的女儿们,她们正责无旁贷地赶去参加挽救仪式或祈祷集会,或是一身绿色、样子丑陋的马大们,偶尔还会有产车驶过,再有就是大主教们的红衣使女,她们总是步行。有时候会驶过一辆漆成黑色的有篷车,车身上印着一只白色带翅膀的眼睛。车窗是黑色的,坐在前排的人戴着墨镜:真是暗上加暗。

这种车不用说比其他任何车辆都更寂静无声。它们开过时,我们都把目光掉开。倘若里面发出声响,我们尽量充耳不闻。谁的心脏也经不起惊吓。

黑色篷车每到一个关口,不用停就被挥手放行。卫士们不愿冒险往里瞧或动手搜查,不愿冒险怀疑他们的权威。谁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算他们心里确实有些想法,从脸上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然而可能性更大的是他们想到的不是扔在草坪上的衣服。一想到吻,他们头脑里立刻就会随之想到探照灯扫过,子弹出膛。他们想的不是尽职尽责,而是如何晋升成为天使军士兵,那样才有可能被允许成婚,之后如果能获得足够的权利,又能活到一定的岁数,还有望分到一个属于他们的使女。

脸上长着髭须的卫士为我们打开人行道的小闸门,自己则退后,离得远远的,让我们过去。走开后我知道他们还在望着我们,这两个尚未得到准许触摸女人的年轻人。他们只能用眼睛过过瘾。我把屁股扭了扭,感觉到整条红裙摇摆起来。就像在护盾后面对人嗤之以鼻,或者举了根骨头在狗够不着的地方逗它取乐,我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毕竟这一切并非他们的错,他们还太年轻。

随之我愧意全消。我喜欢拥有这种权利,这种挥舞狗骨头的权利,虽然被动,但总是种权利。我希望他们见到我们时会硬起来,不得不偷偷摸摸地在油漆的哨卡上来回摩擦。到了夜晚,在集体宿舍的军用床上,他们会难受无比。除了悄悄自渎外别无他法。那可是亵渎行为。这里不再有杂志,不再有电影,不再有自慰替代品;只有我和我的影子,从两个站立在路障旁,身子僵硬、目光专注的男人的视线中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1. [12]英文中smell fishy(有股鱼腥味)及smell a rat(闻到耗子味)为固定习语,分别指“形迹可疑”和“觉得事情不对头”,在此为双关用法。​
  2. [13]这里借用了《圣经》中上帝的眼目无所不察之意,实指秘密警察式人物。​
  3. [14]此句典出自约翰·弥尔顿所作十四行诗《我的光明已耗尽》的最后一行。弥尔顿四十四岁时因劳累过度双目失明,该诗句大意为侍奉上帝可以有多种方式,包括虔心等待。​
  4. [15]此典出自《圣经·路加福音》第8章第4-7节中撒种的比喻。​
  5. [16]其原文为Ofglen,意为“格伦的”。小说中所有使女的名字均由英文中表示所属关系的介词Of加上她们为之服务的大主教的姓构成,暗喻她们的附属身份。主人公名字奥芙弗雷德(Offred)也一样。​
  6. [17]基督教新教一派的教徒,该派主张成年后始可受洗,受洗者应全身浸入水中。该派别与基要主义信奉者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