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3/4页)

别管电脑了,见大家忙着收拾、整理东西,主任又说。好像我们想把它们拿走似的。

我们聚集在馆外的石阶上,相互间无言以对。没什么好说的,因为谁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相互看着别人的脸,每个人脸上除了不安再就是有些羞惭,仿佛我们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被人逮着了一样。

这简直令人不可容忍,一个女同事说,但语气并不那么肯定。这件事中到底有什么令我们觉得该当如此?

我回到家时家里没人。卢克还在上班,女儿在学校里。我感觉很累,腰酸背痛。可刚坐下,又忍不住站起来,似乎没有办法安安静静坐着。我在房子里走来走去,从一间屋到另一间屋。我记得自己不断触摸家里的东西,这个举动也是无意识的,只是把手指头放在那些东西上面而已。烤面包炉,餐桌上双柄有盖的糖缸,还有客厅里的烟灰缸。过了一会儿,我抱起猫,搂着它继续走。我盼望卢克快点回家。我想我应该做点什么,采取一些行动,可又不知道该采取什么行动。

我试着继续给银行打电话,但一如既往还是录音。我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对自己说神经已经过分紧张,不能再喝咖啡——然后来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把一口未喝的牛奶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我把猫贴到胸前,感觉它在我喉咙边呼噜作响。

又过了一会儿,我给母亲的住所打电话,但无人应答。那时她已经基本安顿下来,不像过去那样频频搬家,隔几年就搬一次,如今住在河对岸的波士顿。我等了一会儿,又给莫伊拉打。她也不在。半个小时后再试,终于通了。在不断打电话的空当里,我就在沙发上坐着。头脑里想的是女儿在学校里的午餐。心想也许花生酱三明治让她吃得太多了。

我被解雇了,在电话里一听到莫伊拉的声音我便忙不迭地告诉她。她说她呆会儿过来。那时她在一家妇女团体的出版部门工作。专门出版有关控制生育、预防强奸及诸如此类的读物,虽然那时对这类东西的需求量不再像早先那么大了。

我呆会儿过来,她说。她一定是从我的声音中听出来我对此求之不得。

一会儿后她到了。好了,她说,一边脱下夹克,懒散地一屁股坐到那张特大号椅子里。把经过说给我听听。等等,还是先来杯喝的。

她站起身,到厨房去倒了两杯苏格兰威士忌酒,回来坐下。我则试着把事情经过告诉她。听我说完,她问,今天用电子信用卡买东西了吗?

是的,我说。我把卡失效的事也跟她说了。

他们把那些卡冻结了,她说。我的也一样。团体里的也是。所有卡上性别标明是F(女)而不是M(男)的户头都被冻结了。他们只需按几个按键就成了。我们现在已是一文不名。

可我银行户头上还有两千多块钱呢,我说,仿佛唯有我个人的户头最重要。

女人不能再拥有财产,她说。这是一项新颁布的法律。今天看电视了吗?

没有,我说。

是电视上播的,她说。到处都在播放这条消息。她不像我,脸上没有丝毫惊恐之色。而且不可思议地还挺高兴的样子,似乎她早就猜到会发生这一切,现在事实终于印证了她的预测。她甚至显得更加精力充沛,沉着坚定。卢克可以用你那笔钱,她说。你的电子账户会转给他用,起码他们是这么说的。由丈夫或最近的男性亲属接管。

可你怎么办?我问。她什么男性亲属也没有。

我只好来暗的了,她说。一些同性恋伙伴会接管我们的户头,替我们买所需的东西。

可这是为什么?我问。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

我们没有理由问为什么,莫伊拉说。他们只能那么干。取消电子账户和开除工作同时进行,双管齐下。不然你可以设想一下机场会发生什么情形?他们不想让我们投奔别处。这一点可以肯定。

我去学校接女儿,一路上车开得格外小心。卢克到家时,我已经坐在厨房的桌子旁。女儿正在冰箱旁边角落里的小桌子上画画,用的是毡制粗头笔。她的作品全都用胶带张贴在那。

卢克在我身旁跪下,拥抱我。回家途中我从车里的收音机上听到了。别担心。这肯定只是暂时的。

他们说了为什么吗?我问。

他没有回答。我们会渡过这一关的,他说着,用力抱紧我。

你无法了解这件事对我的打击有多大,我说。我感觉就好比被人砍掉了双脚。我没有哭。同时也抬不起双臂去拥抱他。

不过是一份工作罢了,他说,试图用此话来安慰我。

我想你会继承我的所有财产,我说。而我分明还活着。我想开个玩笑,但话说出口,听起来却是那么的不祥,令人毛骨悚然。

别这么说,他阻止我。他仍跪在地板上。你知道我永远不会丢下你的。

看看,我心想,这么快他就摆出一副屈尊俯就的派头了。紧接着我又自责:你开始患多疑症了。

我知道,我说。我爱你。

后来,把女儿安顿睡下,我俩坐下吃晚饭时,我觉得好过了些。我把下午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给他听。包括主任怎么进来突如其来地宣布了这个消息。要不是这个消息太可怕,整个过程本来是很滑稽可笑的,我说。我以为他喝醉了。或许真是这样。我还告诉他那里出现了军人,还有其他的一切。

随后我想起当时看到却没有在意的一件事。他们不是普通军人。他们是与以往不同的另一类军人。

当然,是有人上街游行,参加者大部分是妇女,也有一些男人。但人数比预想的少。我想大家都被吓坏了。而且,当人们得知只要见到游行队伍,警察或军队或随便什么人就会开枪扫射,格杀勿论,游行活动便自生自灭了。接着发生了一系列的爆炸事件,邮局、地铁纷纷被炸。但究竟谁干的谁也不能肯定。也许就是军队自己干的,这样他们便有充足理由调查个人电脑档案资料和进行其他官方调查,比如挨门逐户进行搜查。

我没有参加那些游行。卢克说那种事徒劳无益。说我要替他们着想,替家人着想,替他和女儿着想。这一点我确实做到了。我开始忙于家务,经常自己动手烘烤食品。我强忍泪水,不让自己在饭桌上哭出声来。可是此刻,我坐在卧室窗旁朝外看时,突然之间便涕泗横流。周围邻居我认识的不多,外出见面时,除了一般的寒暄,什么也不敢多说。谁也不想以不忠的罪名被人举报。

想到这里,我又想起母亲,好多年前的母亲。我当时想必只有十四五岁,这个年纪的女儿们最受不了她们的母亲。我记得有一天她回到家来,我们时常搬迁,这是其中的一个住处。她带了一帮女伴,她们是她频频变换的朋友圈中的一部分。那天她们刚参加完游行,当时正逢色情骚乱时期,抑或是堕胎骚乱?反正这两者如影随形。时有爆炸事件发生:堕胎诊所被炸,音像店被炸。令人应接不暇。